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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魚尾紋

熟悉的旋律。

熟悉的歌詞。

熟悉的聲線。

霎那間,渾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上,我險些暈了過去。

原地打了個晃,終於站穩。

然,整個身體卻凝成了雕塑。

傻傻地站了好久,雙腿逐漸恢復知覺。

隨即,下意識地一步步挪蹭,像蝸牛似的在青磚地上躊躇而行。

好不容易走到了房屋附近,我扶著房側的青磚,心臟跳得彷彿快要死去。

深呼吸,深呼吸,必須調整身體狀態。

否則,在見到他之前,我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心跳稍微緩解一點,我繼續往前走。

慢慢繞過青磚碧瓦的房頭,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垂滿了紫藤花蔓的木質長廊。

原色木架被淡紫色花穗裹得密不透風,絲絲縈縈,夢幻般的浪漫。

歌聲還在持續,宛若當年喃哄我入睡之時。

演唱的人就在那紫藤長廊裡背對而立,一襲白衣,嫋嫋翩然。

他唱得聲情並茂,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

歌聲中,我的動作愈發地機械。

看身形,有些像他,不過,比他瘦了許多。

髮型差別蠻大的,這個人的頭髮比他的長,且整整齊齊地束在腦後。

再者,頭髮的顏色也不對……

我倏然止住了腳步,——如果不是他,我這麼唐突地闖進來、衝過去,會不會嚇到唱歌的人。

正猶豫著該如何是好,歌聲停了。

猝不及防地,男人轉過身來。

我們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時間凝結了一剎,旋即,又如波濤般翻湧。

我的眼淚,倏然而出,滑落臉頰。

「亞叔,是你嗎……」聲音被抖碎,有些聽不出個數兒。

他擰起了眉頭,微微歪著腦袋,懵然開口,「姑娘,請問你找哪位?」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把我潑到了寒潭裡。

——他不認識我?

難道他真的不是亞叔嗎?

雖然他瘦了一些,臉上沒有鬍鬚,頭髮也近乎花白,可是,溫暖的目光卻依舊未變。

等等!

溫暖的目光?

我摸了下自己的眼眶,——不,不對,他不是亞叔!

「姑娘,你還好嗎?」男人已經走了過來。

我茫然望著他,心想,為什麼聲音都是那麼的相像啊!

有誰能告訴我,他到底是不是亞叔?

若是,怎麼會不認得我?

若不是,那他又是誰?

「姑娘,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關切地低頭詢問。

我翕動著嘴脣,凝眸看著他,喉嚨已然梗住。

他伸出手來,在我面前晃了晃,「姑娘?你怎麼了?」

這麼近的距離,卻沒有那股熟悉的淡香。

我悵然慘笑,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對不起,先生,我認錯人了……」喃聲說完,轉身欲離開。

然,他卻喊住了我。

「姑娘,等等。」快步繞到我面前,「你……是不是認識我?」

這話問得有些蹊蹺。

我淺笑著搖頭,「先生,很抱歉,剛剛我把你錯認成是我的……一個朋友。」

他頓時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哦?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我的心,難以剋制地痛了一下,「他……叫吾戰。」

「吾……戰?你說他叫吾戰是嗎?」男人摸摸發頂,「我對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

做出的動作跟亞叔如出一轍。

「請問,先生貴姓?」我忽然心存希望地問道。

他扯脣笑了,露出一排貝齒,「這個問題,我答不了你。」

我微微一怔,「為什麼?」

「因為,我自己也不記得了。」語帶惆悵,卻並不悲傷。

「你失憶了嗎?」我隨口追問。

「嗯。又或者,壓根就沒有過記憶。」玄而又玄的回答。

我在發呆,是那種被抽空了精神之後的頹倦和無力。

「姑娘,看你好像很累似的。來吧,坐會兒,歇歇。」說話間,過來很自然地牽著我的手,往紫藤花穗下走去。

我傻傻地盯著兩隻握在一起的手掌,恍恍惚惚地跟隨著。

——這種牽手的感覺,也很像亞叔。

走到廊子裡,坐在藤椅上,男人給我斟了一盞茶。

我確實口渴了,端起就喝。

溫熱的茶汁入腹,解了不少乾渴。

再斟,再喝。

三杯過後,他伸手攔我,「一次不可以喝太多水,腎臟負擔不起。」

「哦」了一聲,我放下茶盞,對著藤桌表面的暗花發呆。

「姑娘,你有心事。」很篤定的陳述句。

我不置可否,木木地看向他,鼻子又開始發酸。

這個人的眼神雖然像極了亞叔,可是亞叔的眼睛在我的眼眶裡呢,所以,他一定不是亞叔。

只不過是長得有幾分相像罷了。

這世上,相似的人和物不在少數。

「姑娘?」他又在叫我,跟亞叔的喃喚很像。

我莞爾一笑,「先生,我打擾到你了吧?」

他搖搖頭,撒目四周,「平素大部分時間都是我自己,多少有些孤單。你的突然出現,倒是給了我一個不小的驚喜。」

「你的親人呢?」我又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他聳聳肩膀,「不知道。」

「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你和他們失散了嗎?」我也跟著看向周圍,「還有,你怎麼會住到這裡來的呢?」

他的眼底全是笑意,「丫頭,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嗎?」

我猝然愣住,——這分明就是亞叔日常對我說話的樣子,語氣,內容,毫無偏差。

「是不是我又讓你想起了那個朋友?」他收起了笑意。

我不想隱瞞,點點頭,「其實,他是我名義上的丈夫。」

「哦?他也像我這麼老嗎?」滿滿的詫異。

「你不老,就是頭髮白了一點,臉上還沒有皺紋呢!」我安慰道。

「哈哈哈……」他朗笑著,「丫頭,你真是個可愛的小仙女!」

我像遭雷擊般愕然,——他真的不是亞叔嗎?

「對不起!第一次見面,我就說這樣的話,讓你覺得不自在了吧?」他沉聲道歉。

我姍然驚醒,微微搖首,繼續盯著桌面。

他輕輕叩指,「喏,把你剛剛問過的問題重複一遍,我要一一作答。」

「你和親人失散了嗎?你怎麼會住到這裡的?」其實只有兩個問題。

他側著頭,彷彿在苦想,「我應該有親人,可能不久前才見過。至於為什麼到這裡,應該是親人帶我過來的。」

跟沒回答差不多。

「你的記憶力好像真的出了問題。」完全可以肯定的事情,禮貌使然,我用了模稜兩可的說法。

他點點頭,給我斟滿茶汁,「不瞞你說,我只有三天的記憶。」

「難道你記不起三天前發生過的事情嗎?」我很吃驚。

——這好像跟阿爾茲海默症還不太一樣。

他在笑,是那種無助的、無奈的笑容。

很溫暖,也很滄桑。

「姑娘,我要怎麼稱呼你?」他主動換了個話題。

「我叫初玖。衣刀初,王久玖。」說著,指頭蘸了茶海上的水漬,在桌面寫出來。

男人很認真地看著,頻頻點頭,「嗯,很有趣的名字。」

我嫣然一笑,「是我媽隨口取的。」

「姑娘,我可以叫你玖兒嗎?」他笑著發問,眼睛裡有小渴望。

我幫他斟上茶汁,「嗯,可以。」

「玖兒,謝謝你。萍水相逢,卻願意陪我這個無趣的人聊天。」說罷,雙手端起茶盞,「如果可以,今後就經常來陪我說說話吧!」

「好。」我也舉起小盞,先行飲下茶汁。

他卻沒喝,蹙眉望著我,「玖兒,你平常跟任何人都這麼沒有戒心嗎?」

「當然不是!」我垂下眼眸,「因為你跟吾戰很像,所以我才卸下了防備。」

他興趣寥寥,「那,他呢?去哪兒了?」

我咬了咬嘴脣,「他……死了!」

「唔……,對不起……」他囁嚅著道歉。

我抿脣微笑,「沒關係的,不用道歉。」

一陣沉默,卻並不尷尬。

「玖兒,你很愛那個叫吾戰的男人吧?」這個問題有點突然。

我恍然抬頭,「……沒有。欠了他的情債,卻沒法兒償還,所以才念念不忘。」

「他既然心甘情願肯為你做一些事情,想必就沒指望過有所回報。所以,那不該叫情債。」很辯證的一種解釋。

倒是跟亞叔的思維模式有點像。

有微風吹過,搖散了幾朵淡紫色花穗,簌簌落下,掉在了桌面上。

我信手拾起,託在掌心,聚精會神地細看。

他雙臂交叉放上桌面,支撐著上半身,「玖兒,三天後你再來吧,我給你做紫藤糕和紫藤粥吃。」

我把花穗擱在盞蓋上,「你還能記起紫藤糕和紫藤粥的做法嗎?」

他側頭枕著自己的手臂,炯炯的目光緊盯著稚嫩的花穗,「我的糟糕記憶力只針對人和事,常識性的東西多少還能記得一些。」

這個凌厲的模樣,又不像亞叔了。

一點都不像。

「玖兒,你住在哪裡?」問完,立即搖頭擺手,「還是別告訴我了,就算說了我也記不住。」

我的心,跟著揪了一下。

又坐了會兒,起身告辭。

他陪在身側,緩步相送。

我的情緒比來時穩定了許多,邊走邊打量這個小院。

目光所及之處,跟吾院的建築風格完全不同。

我敢肯定,這裡並非吾院的三進院,只不過是院牆相連罷了。

獨自邁出子門,回頭睨見男人站在門裡衝我擺手。

「對了,我要怎麼稱呼你?」聲音不太大,剛好夠他聽見。

他眯起了笑眼,乍現幾對魚尾紋,「叫我霑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