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你需要我嗎

走廊裡，丁醫生忽然駐足不前。

薇茵知道他一定是要交代她什麼事情，便也跟著停下了腳步。

「魚小姐，您要有心理準備。」他頓了頓，「畢竟是燒傷病人……」

「放心吧！好歹我也是個醫生，不會對看到的一切大驚小怪！」她鄭重保證。

丁醫生點點頭，再度邁步前行。

帶她做好防護措施，他們來到一間病房門口。

「要我陪您進去嗎？」丁醫生體貼地問道。

薇茵搖搖頭，「你先去忙別的事情吧！」

丁醫生微笑著頷首，「好的。等您探視完，記得去三樓的主任辦公室找我。」

「嗯。」薇茵應了一聲，轉身，推開了病房的門。

甫一進房，便能看到兩個緊挨著的小隔間，分別為洗漱間和消毒室。

穿過幾米長的過道，一張加寬的病床映入了薇茵的眼簾。

身材高大的方齊雲，此刻就躺在那病床之上。

他渾身上下纏滿了繃帶，包括大半張臉，都沒有露出來。

即便見到過無數例悽慘的病人，薇茵還是被眼前的畫面所震撼！

這個往日裡如父如兄般的男人，在這一刻，是那麼的無助與淒涼。

幾乎用了一分鐘的時間來撫平心境，她輕著步子走到了床畔。

他閉著眼睛，似乎已經入睡，她便更加不敢製造出任何響動。

然，窸窣的腳步聲還是令他睜開了雙眼。

就在瞥見她的美眸的一霎那，他露在外面的嘴脣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問句，「薇……茵——？」

「是我，哥……」點頭的同時，淚珠從她眼中墜落，砸在了無菌地板上。

方齊雲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心電圖顯示他的心跳異常地加速，嚇得薇茵趕緊俯在他身邊。

「哥，別激動，你要平靜下來，哥，看著我，你要冷靜……」她用戴著手套的指頭輕輕觸在他的脣上，喃聲勸慰，「不要激動，平復心情，讓心跳的速度降下來，聽話，哥，你要穩定情緒……」

大約半分鐘，方齊雲的心率終於漸漸回落，呼吸也沒有那麼急促了。

薇茵喘著粗氣，撫了撫心口窩，「哥，你要嚇死我了……」

方齊雲雖然平靜了許多，眼中卻蓄滿了淚水，嗓音更是沙啞得不行，「薇茵，你何苦來看哥現在這副鬼樣子……」

「說什麼傻話！」她故作嗔怒狀，「你是我哥，我能不惦記麼？」

「可是，哥現在……，你看看，你自己看看吧……」他說不下去了，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滑出了眼眶。

薇茵趕緊取了消毒棉籤，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淚痕蘸幹。

她心裡很清楚，燒傷，是所有外傷之中最煎熬人心的。

那種肌理和皮層的痛，雖不及徹骨之痛的強度大，但論起折磨的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判斷，方齊雲的燒傷面積應該在百分之六七十的樣子，而且程度都很深。

這就更需要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來應對之後漫長的治療過程。

「哥，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感覺？」她不敢碰他，只覺得他可能每一寸創處都疼。

「沒有什麼感覺，都是木的。渾身上下，從裡到外。」他依舊閉著眼睛，語氣沮喪。

薇茵想了想，「是不是剛剛換藥來著？」

方齊雲「嗯」了一聲，想起換藥時的疼痛，不免蹙了下眉肌。

是的，他的眉毛已經都燒沒了，新的還沒長出來多少，能皺的只有眉骨上的肌肉。

「哥，這是換藥之後的必然反應。換藥時劇痛，之後會出現短暫的麻木……」薇茵強抑著哽咽，把自己知道的常識說了出來。

方齊雲終於睜開了眼睛，「薇茵，走吧，別再來看哥，就讓哥自生自滅吧！」

「哥，你是那麼堅強的一個人，為什麼要放棄自己啊！」薇茵痛心地問道。

「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堅強？還有堅強的理由嗎？」他的眼神裡填滿了絕望，給人萬念俱灰的感覺。

薇茵又俯下身子，湊近他的臉膛，「哥，你必須堅強起來。我現在每天去池家老宅照顧池禹森，是池老爺子找我去的。沒有你在，我真的很怕……」

呼出的溫熱氣體穿透口罩，氤氳了方齊雲臉頰上的紗布，令他麻木的肌膚稍感溫暖。

他凝視著近在咫尺的杏核狀美眸，黯聲開口，「他……對你還算可以。或許，你可以試試摒棄仇恨，跟他在一起……」

薇茵一聽，馬上直起了身子，聲線抬高，「哥，你在說什麼啊？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望著她惱怒的樣子，他有些心疼地扁了扁嘴，「哥知道你恨他。可是，哥照顧不了你了，真的希望有人能替哥照顧你……」

「誰說你照顧不了我？誰說的？如果你能快點好起來，就可以照顧我、保護我！」她像個孩子一般哭著叫嚷，「我知道，你嫌我麻煩，早就不想管我了！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的心思！」

方齊雲一聽，立刻急著辯解，「不，薇茵，哥沒有！哥願意照顧你、保護你，一輩子，不，還有下輩子！生生世世都願意！」

薇茵卻作勢捂住耳朵，「騙子！你說的都是謊話！剛剛還說要自生自滅，現在又說想一直照顧我，自相矛盾的騙子！」

方齊雲徹底急了，顧不上手掌已經開始由木轉痛，這就要撐著身子坐起。

薇茵見他這個樣子，嚇得趕緊上前來，請壓他的雙肩，令他躺了回去。

「你信我，薇茵，信我！」他急迫地盯著她的雙眼，希望能夠被信任。

她硬著心腸說了一句，「丁醫生說你治療的時候一點都不積極，要我怎麼信你！」

方齊雲愣了一下，「如果……如果我配合治療，你願意信我嗎？」

薇茵又把腦袋懸在了他的臉頰上空，目光炯炯，「哥，你得快點好，因為我需要你！」

這句話，遠比「我信你」更能給這個男人力量！

果不其然，方齊雲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她，好半天，才喃喃著問道，「你……，需要我嗎？」

她鄭重地點頭，「是的，我需要你！」

方齊雲的眼中又閃爍起淚花，嘴巴輕扯著，雖然看不見整張臉上的表情，但只這兩處細節，就足以用「喜極而泣」來形容。

「三年前，你親口說的，你的命是我的。可你現在不配合治療甚至是消極對抗，這跟放棄生命有什麼區別？是忘了自己說過的話還是想收回那句話？」她乘勝追擊，繼續敲打他的心理防線。

一陣靜默之後，方齊雲沉聲開口。

「我從來沒有忘記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更不會收回任何一句誓言！三年前的原話是：從你救我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只要你有需要，隨時來拿走！」他眯起了睫毛初生的眼睛，「現在，我答應你，儘快好起來！只要是你提的要求，我都照做！」

薇茵笑了，因了戴著口罩，只能看見杏核眼變成了彎彎的月牙兒，「這就對了嘛！」

方齊雲凝望著她的笑眼，一時有些失神，轉而眸子裡又浮現出焦慮和擔憂。

「薇茵，哥問你，你還想報仇嗎？」可能是耗費精力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疲憊。

她聽了這個問題，怔忡著搖搖頭，「說實話，我不知道。池禹森已經殘廢了，嶽娜……，雖然不清楚具體狀況是怎樣的，不過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有時候我會想，他們這樣也算是遭了報應了……」

「你就是太善良了！」方齊雲嘆了一口氣。

薇茵不語，取了一支幹淨的無菌棉籤，蘸了純淨水，在他乾涸的嘴脣上塗潤著。

「當初你可是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猶豫著，他又把她推到了殘忍的現實面前。

「他現在身體殘疾，或許比死還難受吧！至於家業，池家的財力太雄厚，不是我這個小女子能夠撼動的！」這些，她之前就思考過。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想過在錢財上算計池禹森，只想利用無形的精神因素令他失意甚至痛苦。

方齊雲的目光裡忽然閃現出一絲陰鷙，「如果我能令池家傾家蕩產，你會不會覺得更痛快一些？」

薇茵望著他的陌生眼神，止不住打了個冷顫。

「哥，你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養好身體，別的，暫時不要去想。」說實話，她不太敢面對這個問題。

如果半身癱瘓的池禹森再遭受了破產的厄運……

「我現在已經過了危險期，感染期也快要過去了，如果恢復得好，再過一個月就能出院靜養。到時，我會證明給你看，讓整個池氏破產甚至是在寒城消失，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方齊雲的口吻十分篤定，目光也透著罕有的自信。

薇茵皺起了眉頭，「哥，你之前就有了什麼計劃，是不是？」

他毫不掩飾地承認，「是的。我用了十年時間，來部署自己的計劃。」

薇茵沒有細問下去，倏然覺得後背一陣發涼，——池禹森應該怎麼都想不到，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卻時刻都在算計他。

她看得出方齊雲累了，便提出要離開，等過幾天再來看他。

他沒有反對，疲憊地闔上了眼睛。

「總有一天，哥會把自己的故事全部告訴你。」薇茵出門前，方齊雲輕聲對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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