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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回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獨木舟已經相當靠近岸邊的位置。

滂沱的雨勢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如今頭頂上是一片清澈透明的璀璨星空。

皎潔的新月,像在提醒我時間似地高掛在夜空之中。

我耐著身上的疼痛將船停妥到平常的位置之後,才拖著蹣跚的步伐往回家的路上走。

雖然衣服下擺因為沾到湖水的關係被腐蝕了一些,但只要動些手腳撕掉的話還不容易被看出來。

問題在於腳踝的部分,在島上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現在已經腫得像是饅頭一樣了,走起路來都變得舉步難行。


「糟了,虎太郎⋯⋯」

我回頭望向島嶼所在的方位,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所鑄下的大錯。

⋯⋯被我遺忘在島上的幼貓。

剛剛所發生的一切都太過於突然,讓我竟然遺漏了這麼重要的事情而毫不自覺。

但是,這並不能全然作為我失誤的藉口。


「──不行,也只能回去了。」

強打起精神,我用牙齒咬住髮帶,單手將一團亂的頭髮重新整理後綁起。

事已至此,只有先回家尋找獸醫說明病因,取得治療的藥物或方式後再回去才是上策,不然這之間航行的時間就白白浪費掉了。

儘管現在的我並不想直接與他們兩個碰面,但為了能讓虎太郎痊癒,這些情感的問題只能先拋在腦後不去多想。

又或著說,是出自於保護自己的內心不要分崩離析的前提之下,才不願意去多想的吧。


「真的是──終於走到了啊。」

已經是心力交瘁的狀態了。

從湖岸到家裡明明就不是非常遠的距離,卻好像走了上百里的路一樣。

我有氣無力地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從先前藏在外面的木梯翻過圍牆後再回收,穿過一排種植的高山植物的盆栽,才順利地進到宅邸裡面。

由於我今天在名義上應該是在一条家作客才對,因此三更半夜出現在家裡的話會相當難以交代,雖然有事先跟公主商量好突發狀況的應變方式,但可以的話還是不想這麼輕易就用掉。

當然,獸醫那邊我已經做好要賄賂的心理準備,就算要花上大筆錢財,我也要把虎太郎的性命給救回來。


「───」

為了避免被撞見,我刻意避開容易有人出現的外側,從家僕們平常不會接近的住所穿越,抄近路前往獸醫所居住的區域。

途中,為了準備收買獸醫的金錢,我在一片漆黑之中偷溜進自己的房間,在衣櫃前憑藉著微弱的月光翻找著我備用的錢袋──


「小春,今天應當在一条家過夜的妳在這時間回到家裡,我想該有與之相稱的理由。」

頃刻間,一股惡寒蔓延上整條脊背。

我不由得因為害怕那猶如冰涼剃刀般的聲音而止住了呼吸,整個人陷入了動彈不得的狀態。

⋯⋯這怎麼可能。

前陣子收到的書信上明明是寫兩個月後才會抵達。

就算再怎麼趕路,提前一個多月的時間也太──


「沒有必要對我的日程感到困惑,那並非我授與妳的職責,我聽聞妳近期和一条家的公主互動頻繁,就在這裡一同報告吧。」

母親大人的言詞之間充滿著不容質疑的威嚴性。

龍神家的現任家主,一手將龍神家從村莊的沒落貴族壯大到如今地位的獨裁者,論實績在貴族間能和她平起平坐的人物少之又少。

如果被母親大人發現我們打破禁忌登島的話,後果絕非我們所能夠設想得到的。

就算再怎麼身心俱疲也要強打起精神。

冷靜下來。

儘管不能確定自己能掩飾到什麼樣的程度,但我必須在這裡就杜絕所有隱患──


「是的,歡迎回家,母親大人──」

我盡可能壓抑住顫抖的喉嚨,用平常的語調進行對談。

強行使用的左腳踝痛到幾乎要讓人昏厥過去,但我還是用有如儀式般穩定且莊嚴的緩慢姿態,將下擺收攏後與身穿深黑和服母親大人對立正坐。

從紙窗透射進來的月色之下,只能勉強捕捉那有如磐石般威嚴的眼神。

儘管不能從臉上判斷情緒,但同樣也代表我的傷勢和微微顫抖的身體不容易被察覺,在這方面也稱得上是幸運了。


「如母親大人所知,近期公主由於有了傾慕的對象,多次以各種藉口找我前去留宿,但我認為藤原家的次子不論品德或是才幹都非一時之選,貿然給出建議後就被盛怒之下的公主趕出來了。」

這就是我和公主之間預先商量好,基於事實之上去潤飾過後的對策,即便是母親大人也很難從中找出破綻。


「一条家的公主性情確實古怪而捉摸不定,那麼──輕易就配合對方的妳又作何解釋,我想妳也相當清楚,我們龍神家絕非需要向其他貴族搖尾乞憐之流。」

「是的,經過這幾次進城,我認為一条家西方領地的饑荒問題,遠比他們所宣稱的還要嚴重。」

「很好,說明具體判斷的緣由。」

母親大人像是感興趣似地挑起細長的眉毛。

作為距離我們最近的貴族,一条家的勢力是母親大人最為關心的動向,假設龍神家繼續擴張下去的話,不論好壞,遲早會和他們之間產生更近一步的互動。

當然,這也是我判斷能夠將重心從我身上岔開,作為自保而用的絕佳情報。


「因為搬遷至城裡的農民有增加的趨勢。」

農村遭受飢荒並非罕見的事情。

在遇到作物歉收的時期,農民在上繳糧食後被迫得用更少的糧食過活。

如此一來,就會造就許多農村的勞動人口寧願無視禁令,也要到城裡進行貿易求生存的現象。


「以農為本,看樣子我所教妳的並沒有白費。」

「是的,一切多虧了母親大人的指導,我認為以我們龍神家目前的財務狀況,可以適度地提供一条家援助,這樣將有助於穩固未來兩家的關係。」

「龍神家什麼時候輪到妳來發號施令了。」

母親大人語帶不悅地嚴正駁回我的建言。

⋯⋯大意了。

只因為稍微被誇獎兩句,就迫切著想要討好的意圖果然太明顯了。

對情勢的掌握不清,正好是我判斷力變得低下的證明。


「記住,無論是一条家或是藤原家,都只是我們龍神家繁盛的一枚棋子,因此完全沒有救助的必要。」

「是的,非常抱歉,是我思慮不周。」

低下頭深深地行禮。

老實說我很害怕,巴不得趕緊結束與母親大人的對話。

一來是虎太郎那邊還等著我回去,另一方面是腳踝的傷勢讓我痛到冷汗直流,但願這異狀不要被發現才好。


「也罷,一条家的報告就到此為止。」

母親大人的聲音僅管有點不滿,但總算是沒有繼續過問下去。


「我會再派人求證妳所說的內容。此外,讓我們龍神家的繼任者獨自一人返家,相信他們也做好了相應賠罪的準備。」

「⋯⋯是的。」

我說完以後才緩緩抬起臉來。

公主那邊肯定會願意順著謊言做出賠罪,雖說有點感覺對不起她,但作為瞞過母親大人的代價,只是欠上人情的話還不算是最糟的結果。


「但是,對妳這段期間的怠慢行徑,作為龍神家的家主無法當作視而不見。從現在開始,妳的一舉一動都必須受到嚴格監管。」

與仰視著的母親大人對上眼的瞬間就被壓制了。

就像是蛇與青蛙之間的關係一樣。

那是完全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一點都不容質疑的處分,我這邊除了順從承受以外別無他法。


「⋯⋯是的,一切遵從母親大人的指示。」

汗水從耳後滑過,我將視線落到自己的雙手上面。

這時我注意到下午刮花掉的指甲還沒藏好,於是盡可能地不動聲色地將拳頭收緊。


「很好,妳可以進來了。」

話音剛落,我房間的紙門就被唰地一聲拉開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門外,一名我從未見過的中年侍女走了進來。

那是一位看起來平凡無奇、感覺隨處可見,沒有什麼明顯特徵的普通女士,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時間點被母親大人傳喚進來,連我在龍神家裡遇見都很難對其抱有戒心。

面無表情的侍女先是向母親大人行禮以後,順理成章地坐到了我的左後側。


「從今天開始阿福就是妳的貼身侍女,生活起居都將交由她來服侍,此外,不得踏出宅邸半步。」

「容我僭越,關於不許離開宅邸這點⋯⋯」

「我認為照字面去理解我說的話並不困難,還是說──妳有不得不出去的理由?」

母親大人最後刻意放慢的語調,其中的真意不言而諭。

我和公主費盡心思的事前準備頓時變得像是兒戲一般。

而且,不只是限制我的行動而已,還讓名正言順地得到向一条家索取利益的契機,讓人不禁懷疑剛剛的一切都是算計好的。

⋯⋯不行,一定要冷靜下來。

母親大人雖然是在懷疑我沒錯,但還沒有動用到刑罰的話,就代表還沒有具體掌握我的行蹤。

短時間內還很難找到我們登島的證據,所以要為此動搖的話還嫌太早了些,現階段還有別的問題需要傾注全力去解決。


「不,只是希望多確認點細節而已。」

我嘴裡雖然同意,卻體認到現在的情況相當不妙。

不光是哲太他人還被我留在島嶼上,在那邊的虎太郎也急需藥物醫治。

在盡可能不要觸怒母親大人的前提下,眼下只有先假裝妥協,再從中找出可以行動的間隙,才是最快回去島上的唯一路徑。


「那就到此為止吧──阿福,帶大小姐先行離開,伺候她沐浴更衣後再回來就寢。」

接收到母親大人的命令後。

在我身後的侍女從左側一把勾住我的臂彎,以超乎常理的力氣將我整個人給提了起來。


「什──」

我一臉驚恐地望向這位視線與我齊高,名為阿福的侍女。

先不說左腳的傷勢早就被看穿,到底是經過什麼樣的訓練,才能將體重相差不遠的人給一把拉起啊。


「是的,那麼就容我先離席了,母親大人這趟舟車勞頓,也請務必早點休息。」

我幾乎是在被箝制住的情況下,被旁邊這位侍女給半強迫性地攙扶出去。

在母親大人的目送下,跨出房門以後,原本獨留在房間內的她突然淡淡地對我開口──


「妳───見到朱湖了,是嗎?」

聽到那兩個字的瞬間,我下意識地瞪大了雙眼。

心臟如同被楔子深深鑿了開來,那已經是無從掩飾,打從心底最深處感到驚恐。

尤其是從母親大人口裡親耳聽到那本應不存在於龍神家的名字。

為什麼會知道朱湖的名字、龍神家到底和那座島上的事情有多少關聯⋯⋯諸多疑問,在短短的片刻間在我的腦海裡糾纏不清。

⋯⋯如果在此刻選擇攤牌的話,說不定有觸及所有真相的機會。

但是,我完全不敢想像忤逆母親大人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作為害怕失敗的代價,最終我還是選擇用謊言作為拖延真相的手段。


「⋯⋯朱湖?如果母親大人指的是龍見湖的話,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去過了。」

心情稍作平復後,我故作鎮定地往裡面看去。

我不確定身旁的侍女有沒有從我顫抖的身體查覺異樣。

但是,能做到正常回話已經是我抑制內心惶恐情緒的極限,今天的我實在是沒有心力再去顧及旁人的想法。


「很好。」

母親大人簡短的話語,包含著十分滿意的意味。

如果不想露出破綻,對話本應該到此就宣告結束,但為了更加觸及真相的衝動,終究還是讓我冒險出聲詢問。


「⋯⋯但是,過去從未聽說龍見湖有過這種別稱,那麼母親大人提到的朱湖──究竟指的是何物呢?」

「對這種事情追根究底,可不像是妳平常的作風。」

「只是單純認為母親大人不會提出沒有意義的詞彙,對此感到困惑而已。」

「也罷,只是這點事情的話,就算告訴妳也無妨──」

如挺立的黑百合般從正坐的姿勢起身。

在蒼藍色的月光映照之下,母親大人眼角的紋路顯得更加深邃且沉重。


「朱湖──是我們龍神家祖先的名字。」

淡淡的,有如鄉愁般遙遠的敘述,卻在我心裡留下了難以抹滅的印記。
第12回

從我的房間可以看見庭院裡小型的枯山水造景,耙制成漣漪紋路的白砂石上,幾塊山石看似隨意地疊放著,據說是想藉此表明山水之間的意象。


從我回來至今已經過了十多天。

這段期間內,龍神家內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母親大人不但沒有問起不知去向的哲太,就我所知甚至連派人尋找都不曾有過,雖說過去並不是沒有為了做研究而失蹤幾天的前例,但是作為龍神家重要的獨子,這樣的對待方式絕對稱得上是反常。

至於前些日子母親大人所提到的嚴密監管,其實就是徹徹底底的軟禁。

事實上,我除了如廁盥洗以外的時間都不得離開房間,與其他家僕也只有送餐時的一面之緣,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這位名叫阿福的侍女的監視下度過。

無時無刻的監視活動,不但從中找不到任何可以脫逃的機會,可怕的是,這段時間裡我從沒見過她休息或疲憊的模樣,讓我確切認知到她絕非一般家僕的這個事實。


「說起來,阿福妳是哪裡出身的呢?」

「⋯⋯」

有一次,我試著像這樣和她建立初步的關係,想不到卻被徹頭徹尾的無視了。

連想摸清楚她的性格都困難重重,想要用錢收買就更加不可能了,面無表情又默不作聲,甚至會讓人懷疑她究竟還留有多少作為人類的部分。


當然,我自己的狀況也是好不到哪裡去。

身體上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

但是心裡面就不是這回事,不僅飯沒辦法好好吃上幾口,每到了夜晚就輾轉難眠,只要想到這段日子的畫面,眼淚就會不自覺地掉下來。

種種壓力之下,讓我在短短幾天內體重就急劇下降。

⋯⋯其實也並不是沒有想過將一切坦白,讓人登島去將哲太接回來。

但是,為了飼養不到一個月的寵物,就拿人類的性命去做賭注,將兩邊放到天平左右去做衡量,傾斜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儘管對自己那不帶感情的理智感到噁心,但想要在龍神家求得生存,像那晚貿然詢問朱湖事情的衝動行事絕不能再度發生,我反覆在心裡面這樣告誡著自己。


「⋯⋯結果到了最後,也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我望著午後外面一成不變的景色自言自語。

倒不如說,只是窺見一斑的話,遠比全然無知都還要來得糟。

朱湖是龍神家祖先什麼的,儘管沒有被記載在家譜上,但是從她的年紀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龍神這個姓氏的由來也多少有了根據。

問題在於,朱湖究竟是作為人類、還是作為龍神的一方,根據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代表的意義也會有決定性的不同。

不過,就算龍神家真的流有龍的血脈,我想到了現代已經相當淡了,不至於會變成我們所目擊到的龍──也就是朱湖父親的模樣。

然而,數百年前的龍神家和龍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在母親大人執掌龍神家的如今,我說不定此生都無從知曉,到頭來也只是徒增煩惱而已。


「──」

在我思考的時候,從遠處的木製地板傳來了有人移動的足音。

過不了多久,聲音的主人就來到了房門前,由於房門沒關,前來報告的年輕侍女慌慌張張地進入了主題。


「大、大小姐!由布子夫人要我向您報告,哲太少爺上午的時候回來了!」

「啊,是嗎,那我知道了。」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經過這陣子的休養,只是表面做個樣子還是可以的。

心裡那塊石頭暫且是放下了。

能獨自回來的話,就代表哲太已經破解了黑舟的秘密,找到不會被湖水腐蝕的材料了吧。

意外歸意外,但並不是完全不可能辦到的奇蹟。

因為既然已經有完整的範例擺在眼前,比起從零到一去創造,從一開始到二的複製就來得簡單得多,少了漫無目的的尋找方向,研究的進展自然能夠突飛猛進。


「根據少爺的說法,前段時間是到東邊的山裡去研究蟲蛹,只不過──」

有點擔心接下來的對話被聽到,少女窺視著坐在一旁的阿福。


「不用在意她,繼續說下去。」

在得到我的批准以後,少女趕緊嚥了嚥唾沫以後繼續開口。


「因為哲太少爺的衣服上有腐蝕的痕跡,被夫人認定不是去山裡而是去了龍見湖附近,甚至還被懷疑有登島的可能⋯⋯於是現在被夫人給明令收押起來了。」

「⋯⋯收押?是被關到地牢裡面去了嗎?」

或許是因為只是來傳話的關係不便久留。

與我關係還算不錯的年輕侍女在激動地點了好幾下頭以後,趕緊退後離開了房間,轉眼間便消失在走廊的深處。


「真是──那個白痴。」

我刻意不動聲色地瞄了旁邊一眼,看樣子這點程度的對談還在容許範圍之內。

雖然沒有挑釁的意思,但是我也沒有乖巧到不去測試監視者的底線,如果不把握每次機會獲取更多情報,到頭來吃虧的也是自己。


「⋯⋯不過,居然是地牢嗎。」

作為過去懲處犯罪奴僕的牢房,建築歷史悠久的龍神家自然保有這種與時代脫節的設施。

最近一次使用說不定要追溯到幾十年前,想不到這次會因為哲太的關係而重新啟用,但同樣具有登島嫌疑的我,卻沒因此連帶受罰,這讓我不禁對母親大人的標準感到十分可疑。

在觸犯禁忌為前提之下,我不認為家主的適任與否會對懲罰輕重構成影響。


「──」

肩膀上的擔子變得更沉了,我不禁為此嘆氣。

對於再來會怎樣發展完全無法預測。

⋯⋯對於朱湖的事情也是。

儘管這陣子刻意不去深入思考,但她的個性我是相當清楚的,一旦認定喜歡就不會輕易妥協,然而比起那些事實,真正讓我感到窒息的是自己將這一切視為阻礙的醜陋想法。

而且,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見到哲太,對此我也沒有任何的想法。

胸口到現在還是空空蕩蕩的,明知道只是內心產生的錯覺,卻對身體產生了實質上的影響。

有形的傷口會癒合,然而沒有實體的傷痛就像是服下無形的毒,一點一點地侵蝕著早已無比脆弱的自己。





「大小姐,請妳和我們走一趟。」

深夜時分,我在睡夢中被熟悉的聲音所喚醒。

從島上回來以後一直難以陷入深眠的意識,很快地就警覺到來自身旁的異狀,隨即推開棉被坐起,並盡可能保持鎮定的模樣。

在朦朧的黑暗之中雖然不容易分辨輪廓,但我還是透過其他方面的感官,很快地辨識出了來者的身份。


「富美⋯⋯女士?在這時間有什麼事情嗎?」

儘管是身為我的乳母,在三更半夜過來也絕非正常的行為。

稍稍取回部分的視力後環視周圍,發現名為阿福的侍女此刻也正靜靜地站在角落,看樣子富美女士的前來也是經過母親大人所同意的。


「是這樣的,由布子夫人已經決定大小姐妳和少爺的處置,剩下就交由我來全權負責。」

她臉上看不出平常和藹的影子。

本來,富美女士就是母親大人所信賴的心腹,她態度上的丕變多少還在我的預料之中,只是實際見面以後不免還是感到有點失落。


「所以說,是非得要在這個時間點進行的嗎?」

「有這必要,還請大小姐妳稍作更衣,在不驚動其他奴僕的情況下和我們走一趟。」

「⋯⋯既然都這麼說了,看樣子我也沒有拒絕的權利,讓我知道要去哪裡總可以吧?」

「是的,請和我們一起到少爺所在的地窖。」


我換好衣服以後,走向有她們兩人等待的走廊,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帶領著我前進。

就我所知,哲太所處的地牢是位在龍神家的西南側,也就是車夫房的旁邊,由於多年來未曾使用,平常也不會靠近那裡,因此說不上有什麼深刻的印象。

在富美女士推開了老舊的木門以後,我跟著走進了狹小陡峭的階梯,作為照明的燈台散發著黯淡的光源,行走在暗紅色的廊道之中,像是處在某種生物的腸道裡頭令人感到壓迫。

穿過階梯轉了兩次彎,我們來到容納三間牢房的空間,從上方氣窗斜射進來的月光透過筆直的木柱,在地面上切割出藍白相間的線條。

我很快就在牢房裡發現了哲太靠在牆角的身影,將近一個月沒見,他的頭髮變得更長了些,儘管手腳被鐵鎖所束縛、嘴巴也被布條所封起來,但氣色看起來還不至於差到哪去。


「──」

到了這裡,才意識到自己不曉得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哲太。

正當我躊躇不定的時候,只見富美女士從懷裡掏出了一串鑰匙將牢門打開,哲太也因為注意到我們的關係,試圖貼著牆壁站起身來。

大概是看我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在我身後的阿福突然抓起我的手腕,將我給一把拉進牢房裡頭,在她後退幾步以後,木製的牢門便這樣直接關上了。


「那麼我就直說了,請和少爺在此處完成房事。」

隔著柵欄,太過於粗鄙的一句話,讓我不禁懷疑自己的雙耳。

而且,還是從我所熟悉的富美女士的口中說出。


「什──妳知道妳在說些什麼嗎?」

「當然清楚,接下來每五天都將會執行一次,直到順利懷上龍神家的子嗣為止。」

「⋯⋯龍神家的繼任者沒有理由受到這種侮辱,到此為止,讓我出去和母親大人談過再說。」

「這就是由布子夫人的意思,夫人也明確交代過沒有商量的餘地,孩子出世以後既往不咎,請大小姐負起應負的責任。」

「⋯⋯別開玩笑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做啊!」

我將這陣子無處宣洩的怒氣直接出在富美女士身上,然而卻被她用責備的眼神瞪了回來。


「大小姐妳難道還不明白嗎?萬一不照做的話⋯⋯觸犯禁忌的少爺就對夫人毫無價值可言了。」

卸下了偽裝以後,隱藏在富美女士心中的情感流露了出來。

儘管彼此從沒像這樣對話過,卻能從言語裡夠感受到她真切為我們著想的心意。


「毫無⋯⋯價值?」

「是的,我十分確定,夫人的性格妳也相當清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也用不著我多言了。」

「到底是為什麼⋯⋯哲太他──他明明是⋯⋯」

明明是母親大人⋯⋯親生的啊。

我無力地這樣說完以後,轉過臉過去和哲太互望。

他並沒有因為這太過荒誕的懲處而顯得面有難色,只是一臉認真地在聽著我們之間的對話。


「我並不清楚,詳情究竟如何也絕非我這種下人有權知曉。」

因為在龍神家母親大人的命令就是絕對的。

由上至下只需要奉命行事,就算要奪人性命也容不得半點質疑,這也是為什麼龍神家得以繁盛的主因。


「太卑鄙了⋯⋯拿別人來當作籌碼,究竟把我們的意願當成是什麼了啊。」

低下頭的時候,我這才留意到雙腳正在微微顫抖。

原本以為是因為母親大人的決定才發怒,但其實是對無力反抗的自己感到悔恨才對。

所謂的命運,在握有實權的人面前,就只不過是任其擺佈的棋子而已,怎麼反抗都只顯得微不足道。


「請開始吧,作為最大限度的讓步,我會背對著你們直到一切結束,過程中請盡量不要有多餘的對話。」

富美女士淡淡地說完後,便轉過頭去。

但是在她身旁的阿福卻絲毫沒有半點動作的意思,對此我也只能從言語上表達我的不滿。


「那麼妳呢──該不會要跟我說打算全程觀看吧?」

「我確認後會如實向夫人稟報。」

那是有如打磨後的石子般毫無起伏的平順聲調。

似曾相似,卻又找不到任何記憶可言,淹沒在日常之中的人聲,讓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噁心感。


「不管了,反正我也沒有在顧慮妳這種人怎麼想,愛怎樣聽話就隨便妳吧!」

為了賭這一口氣,我決定將那些覺得羞恥的想法拋到腦後,轉身背對她以後向著牆邊的哲太走去。


「我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開始。」

被牙齒咬著的下唇滲出血來。

儘管嘴巴上這麼說,但實際站到他的面前以後,渾身上下還是止不住地在發抖。

曝露在冬天空氣之的傷口傳來陣陣的刺痛,心情激動到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沒有對此感到恐懼。


「──」

似乎是注意到我那難掩的恐慌情緒。

哲太舉起被鐵製手鎖銬著的雙手,試圖摸我頭髮的時候,反倒被我給用力甩開──


「不要碰我⋯⋯」

那種無謂的關心只會讓我更痛苦而已。

為什麼還是同樣溫柔呢。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雙手曾經撫摸過朱湖的頭髮,內心深處就變得更加憤嫉不已。


現在的一切。

都只是為了保全哲太性命的手段,不需要有其他多餘的想法,只要先專注在讓今晚結束就可以了。

再拖下去的話只會更加猶豫,於是我主動朝哲太身上貼了上去。

⋯⋯母親大人的命令絕對無法違背。

同樣深知此點的他,即便眼神中透著無盡的哀傷,也還是被動配合著我的動作,兩個人一步一步地向著擾動的索求裡向下沉淪。

更讓我覺得可悲的是,縱使在這樣的場合裡,彼此的身體還是本能地會對刺激產生反應。

意識變得越來越遙遠。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躺下的我迎合到哲太的雙眼的時候,才莫名想起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懸在心上的那件事情──


「虎太郎⋯⋯怎麼樣了?」

對此,哲太只是雙眼無神地搖了搖頭,那舉動所代表的意義我再清楚也不過了。


「⋯⋯啊。」

剛剛未曾想過的眼淚,撲簌簌地從眼眶流了下來。

止不住的淚水從臉頰不斷滑落。

平時的堅強就像是偽物一樣,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實比任何人都還要來得脆弱。

現在的事情也是。

什麼跟什麼啊,我雖然一直想和哲太結合,但並不是希望以這種方式啊。


「──、──、──」

止不住的啜泣,讓我不停地用衣袖去反覆擦拭淚水。

儘管如此,我還是趁著剛才的激情還未褪去之前,引導著哲太更進一步地向著體內挺進。


「⋯⋯痛、好痛!」

異物的入侵包含著清晰且強烈的撕裂感。

這樣的不適,反倒讓我更加強硬地脅迫其深入內側。

那是近乎於自殘的快感,卻讓我莫名地為此感到安心。

因為那些藏在心底深處沒有具體形象的傷痛,如今化為真實存在的痛楚,在我身上留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