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小桃

星月無光，長夜寂靜。

孟汐夜半醒來，蘇羽沉沉睡著，她藉著月光看他的臉，越看卻覺得越看不清楚。

她回想起那時的安遠寒來，他在她面前一向話不多，江墨性子活潑，只是不停的說，然後他便靜靜的聽，有時候淡淡笑上一二聲，出門的時候，總是他走前面，江墨跟在後面，有時候拉他袖子，一小會兒，卻被甩開，只說顧著威儀。

那個時候的江墨，沒有心機，只會每天圍著他嘰嘰喳喳，因為遠離京州，似乎只有跟他說不完的話。

而她重生後，孟汐出身庶女，在孟府裡處處小心，一心想著報仇，只慢慢將心藏了起來，不再相信任何人，直到她遇見了蘇羽，新婚時他帶她去念墨堂，親自做湯飯給她吃，她的小心翼翼在他的溫柔中慢慢化解，直到後來，他發現她就是江墨，兩人漸漸暢開心扉，變得恩愛起來。

蘇羽從不掩飾自己的心意，什麼樣的情話都能說出口，喜歡在大街上牽著她的手，在府裡也從不避諱，讓她覺得自己一直活在幸福中，哪怕幸福得像假象一樣。

她不由問自己，安遠寒愛過她麼？他不惜殺死高婉，顛覆高氏一族的江山，只為了報復，為了江墨。

而蘇羽呢？他為她做了許多浪漫的事，但是她卻一直像是他的籌碼，扳倒太后、把持朝政，卻是為了他自己未知的野心，對孟汐這個人，他剛開只是想用懷柔政策來感化她，為自己所用，直到發現她是江墨後，才顯現出真的愛意來？

想到這裡，孟汐覺得心裡被狠狠刺痛，安遠寒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這個人，不管她是江墨還是孟汐，都不曾變過。

而蘇羽所做的一切，對待孟汐，對待江墨卻是全然不同的態度，他更清楚自己要什麼，理智大過於迷戀。

暗夜裡，一聲嘆息，孟汐只覺得心亂如麻。

聚春園，高陽悠悠哉哉的烹茶，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喜歡上了點茶。

雪水剛剛沸騰起來時，白小桃走了進來，臉色有些蒼白，神情疲憊。

「你去哪裡了？」高陽漫不經心問道：「一夜不見你的人影。」

「我在將軍府！」白小桃似乎有氣無力的樣子：「安遠寒說從今往後，不需要我去陪他了，還給了我一大筆銀子，讓我離開京城！」白小桃神情黯然，淡淡道：「以後，我怕是幫不到你了。」

「沒想到安遠寒這個人，做事情彷彿永遠是一板一眼的，他已經開始一門心思等著孟汐了麼？」高陽譏諷一笑：「男人就是這付樣子，自己做過的事情，永遠都有道理，辜負一個人去等待另一個人，感動的不過是自己罷了。」

「這世上，可有專一的男子？」白小桃輕嘆一聲，看著高陽：「那你呢？你又在等待誰呢？」

「我沒有可等待的人！也沒有人值得我等待！」高陽笑得有些落寞，脣邊那一抹玩世不恭，更像是在掩飾。

「既然沒有人，為什麼我不行呢？」白小桃鼓起勇氣，看著他：「我替你做了那麼多事，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一定是我呢？」高陽淡淡看著她：「你跟我這麼久，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為了王位，我什麼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可是我喜歡你！」白小桃盯著他：「我可以為你出賣自己，可以為你做盡所有不齒的事情，我只想你憐惜我一點。」

「不值得！」高陽放下手中的茶碗，幽幽的嘆氣：「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的感情了。」

「我不要你相信！」白小桃起身，站在他的面前，緩緩解開裙襬：「只這一次，讓我陪你好嗎？」

她突然悽然一笑：「我要離開了，所以這輩子只有這一個念想。」

高陽伸手去推開她，只聞到一股異香撲面而來，眸中微微變色：「你瘋了麼？居然對我用迷香？」

「最後一次了！」白小桃長嘆一聲，身上的裙子滑落而下，纖細的手臂輕輕攬住了高陽的脖子。

屋裡死一般的寂靜，只聽到紅泥爐上的茶釜還在微微作響，裡面的水咕嘟起氣泡來。

高陽眸中一沉，被白小桃拉倒在榻上，他嘆了口氣，用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白小桃睫毛微顫，淚水已經滑落，高陽雖然心神有些迷離，意識卻還清醒，不知道她為何而哭，用指尖擦去她的淚，輕聲道：「你跟了我這麼久，我不願意傷害你。」

「一切都太遲了！」白小桃睜眼看他，眸中滿是哀色：「我只求真正做一次你的女人，讓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

「我一直都知道啊！」高陽輕輕湊近白小桃的臉，如此近的端詳她，才發現她那雙眼睛，真的很美。

白小桃伸手散開長髮，如瀑般灑在榻上，眸中似水的看他，輕聲道：「你記住，我在這世上只喜歡你一個人。」

高陽俯身，一言不發吻上了她的脣，白小桃發出一聲輕吟，迎了上去，似是想用自己一腔柔情似水，永遠的留在他的記憶中。

帷帳裡傳來沉沉的喘息聲，高陽目光灼灼，許久他不曾這般忘情了，也許是迷香的作用，也許是他本身壓抑的太久，白小桃緊緊擁著他，似乎帶著無盡的戀貪，不停的索取，卻又努力的迎合他。

窗外荷塘新綠，帶起一陣清風。

殘陽黃昏，高陽靠在榻上，望著白小桃長嘆一聲：「你今日為何如此任性？」

「因為來不及了！」白小桃穿好衣服，正在爐前烹茶，輕聲道：「可能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了。」

「怎麼說得像是告別一樣！」高陽懶懶道：「安遠寒讓你走，你便要走麼？如今我將這聚春園送給你，又何妨？」

「多謝王爺美意！」白小桃背對著他，突然停了下來，幽幽道：「此時的我，真的感覺很幸福！」

「你留下吧，我會一直照顧你的！」高陽遲疑了一下，說道。

「我想留下！」白小桃突然哭出聲來：「可惜我做不到了！」

說著她突然跪地，捂著胸口，冷不防噴出一口血來。

「你怎麼了？」高陽意識到不對，匆匆跳下榻來，只見白小桃脣邊點點腥紅，悽然笑道：「王爺小心，安遠寒這個人，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我是王爺派去的，也知道我呆在他身邊的目的，所以他只是利用了我……」

「這個混蛋，是他向你下毒嗎？」高陽怒目圓睜，抱起白小桃匆匆道：「我帶你進宮，讓太醫診治，你不會有事的！」

「沒用的！」白小桃喘了口氣：「我今日才知道，他一直在向我下毒，其實他早就想將我滅口了。」

「這個男人居然如此陰險！」高陽倒抽一口冷氣，自己每次與他相談，簡直像是在與虎謀皮。

「王爺！小桃不能陪你走下去了！」白小桃長長嘆出最後一口氣：「保重啊！王爺……」

一旁紅泥爐中的銀炭燃盡，火苗突然跳了幾跳，噗得一聲滅了，茶釜中本來沸騰的水汽也漸漸平息了，靜水無聲。

高陽呆呆抱著白小桃坐在地上，突然有種強烈的孤單感襲來，胸口如被鐵板壓著，喘不過氣來。

他一直覺得自己不相信任何人，也可以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可以利用所有人，此時他才發覺，自己身邊原本有人真心愛著他，陪著他，甘心為他付出，去做任何事。

但自己卻一直視而不見，一直將她的關心當成去利用她的理由。

安遠寒！你害死白小桃，我便要奪走你最在乎的東西！

高陽將茶碗狠狠扔向窗外，青瓷茶碗在玉欄上發出一聲脆響，摔了個粉碎。

荷塘風起，高陽迎風站著，雙目無神，許久，淚水悄悄滑落，他低頭，以為自己不會再為任何人流淚了，其實，他心裡披著荊棘的地方，還藏有一絲柔軟。

風輕日斜，安遠寒一襲黑袍，獨自騎馬出了府。

報國寺，孟汐站在捨身塔前，輕撫塔身，長久的佇立，這種感覺很奇妙，江墨的骨灰撒在這裡，她如今人卻也站在這裡。

「我沒想到你會約我見面！」安遠寒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孟汐轉身，看著他，他穿著舊時的衣服，灰色錦袍，上面有卷草紋，腰間帶著箇舊色的香囊，蓮青色上繡玉蟬花。

「沒想到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這件灰色的袍子。」她淡淡道。

「不是我喜歡，而是你喜歡，我穿什麼都無所謂。」安遠寒走近，打量著她：「你瘦了許多。」

「你幾時退兵？」她開門見山，盯著安遠寒：「我不是你們的籌碼，我也不會跟你走！」

「那我不會退兵！」安遠寒淡淡道。

「你清醒一點！」孟汐指著身後的捨身塔：「江墨的骨灰就在裡面，我如今是孟汐，與你再無瓜葛。」

「那我也再說一次，不管你是誰！」安遠寒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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