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意料之外的人

晚上，我們罕見地在家裡的餐廳坐在一起吃晚餐。我坐在陸云初對面，看他穿著鐵灰色的棉質T-Shirt，雖然跟平日一身精悍的西裝相差甚遠，但他的貴族氣質和挺拔的體態，不管換上什麼衣服，看起來都是享受。

相較於他，我穿著粉墨綠色小熊圖案棉質上衣，白色短褲，在他對面侷促不安地搓著雙手。

管家和幾名傭人把我們的晚餐一道道擺放在桌上後，便默默地退開餐廳，我的視線範圍內看不到其他人，推測他們應該是想給我們兩人一點私人空間吧。

陸云初直勾勾地看著我，害我不知道從何吃起。生日那晚，因為在開放的戶外，不像現在安安靜靜的，而且，還是在彼此把心意說開之後……

「吃吧。」看我遲遲不敢動，陸云初拿起筷子，自然而然地挾了幾道菜放自己碗裡，「怕妳吃飯太緊張胃疼，今天就先不要妳餵我了。」他的臉上堆滿笑意，理所當然地說。

什麼「先不要」呀，說的好像餵他本該是我的工作似的，「又不是小孩子了，還餵你呢。」我喃喃自語，只敢低聲抱怨。

不過，我心裡倒是有個藏了很久也很在意的問題，「那個……」我用筷子戳了戳碗裡的蒸蛋，「我們……」

見我支支吾吾地，陸云初面露疑惑的表情，「怎麼了？」

「我們，現在是，是什麼……關係呀？」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我幾乎把話含在嘴裡，羞死人了，但是不問個清楚我實在滿肚子疑惑。

陸云初脣角微微勾起，「妳想什麼關係？」

老狐狸，居然把球丟回來給我？「是我先問的，應該你回答才對。」也許是因為陸云初對我不再高姿態，也不會拿我是他的公司員工的身分威脅我，我對他說話也漸漸大膽了起來──雖然還是有些緊張地手心冒汗。

陸云初放下了筷子，臉色一凜，「嗯……我回答的話，妳都會接受嗎？」

啥意思？關係還有很多種嗎？「你說說看？」我皺起一張臉，很想知道他要說什麼。

「我想要的，是有婚約的關係、是寵物與主人的關係、是上床的關係、是S和M──」他竟然扳手指在數。

我靠！「停停停！」我滿臉通紅地打斷他，還伸出手阻止他再數下去，「你就不能單純的說是男女朋友關係就好嗎？」

看我慌得，陸云初竟笑了出來，「是妳要我說的，說了又不認，該傷心的是我吧。」

我真心想知道當他發現自己在跟一個高中女生說這些不健康的話，會不會有汙染國家未來棟樑的罪惡感。「好啦好啦，我不問了。」我低頭猛吃，看來他的慾望比我還深，還是別問、別問……

「雙雙，妳如果在公司會不自在，別上班了。」

陸云初突然淡淡地說，我抬起頭看他，「怎麼突然……」

「我的工作時間長，雖然妳來公司上班我可以常看到妳，可是在公司裡跟我待在一起時，妳那樣充滿壓力的樣子，我不忍心。」他深邃的眸子凝視著我說。

我的確是不想去公司上班的，除了因為我根本是公司的冗員之外，還常常無法分攤金美妍較高難度的工作，給她帶來困擾。但陸云初這般為我著想，我更想為了他多努力一點，「沒關係，我會努力克服那些不自在的。只是在車禍之後我工作不太靈活，每天拿你的薪水卻幫不上美妍學姊的忙，有些心虛就是了。」

陸云初聽完眼睛一亮，好像內心在做什麼打算。

「陸云初……比起你這麼坦蕩，我會再試看看的！」想想最近在公司的時候、他屢屢想拉近我們距離，而我卻屢屢閃開時，他眼神掠過的一絲落寞，我無法不在意。

陸云初端起湯碗啜了一口，雙眼含著笑意看我，「怎麼辦，這張餐桌實在太寬了。」

什麼意思？「嗯？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我現在好想吻妳。」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嚇得我差點把花椰菜從嘴裡噴出來。

我輕咳幾聲，連忙搖搖頭，「別別別，這距離很好，不是說讓我好好吃飯嗎？」我趕緊伸手拒絕陸云初的「好意」，超怕他又像之前一樣長腿一邁就衝過來開親。

陸云初看我這般推卻，皺了眉頭，不是很開心的樣子，「還有，妳對我的稱謂也該改一改了。」

「什麼？」

「別連名帶姓叫我了，在外人面前和私底下，都該叫我云初吧。」他發小脾氣的樣子怎麼有點可愛？

我忍不住嘴角失守，「喔……知道了。」

「還有呀……」陸云初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又停下了筷子。

「還有？」

「妳要認真考慮我剛剛說的那幾種關係，我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我的臉突然又熱起來，「那些不正經的能當一回事嗎？」我左顧右盼，希望剛剛那番談話沒有被人聽見。

「唉，我很認真。」喂喂喂，那受傷的眼神是怎麼回事？「另外，妳也該搬進我房裡了吧？」

我這頓飯看是別吃了，剛剛硬吞了一塊沒嚼爛的紅燒肉，差點噎到，「那個……還是先……」我不是沒想過陸云初遲早會提這件事情，雖然我真的好喜歡他，明明住樓下卻因為他常夜歸或是回家還要進書房視訊會議看不到人，能住在同一間房的話至少睡前睡醒時還能見上一面，可是……可是……

「擔心什麼？」陸云初竟然一本正經地看著我問。

還不就擔心你擦槍走火！

以我近日對他的觀察，這叔叔要不就憋得好好的，要不就火力全開一件不留，眼下這種情勢，雖然他說了我不喜歡的不會做，可是難保我自己把持不住……誒！我在說什麼？我的心思居然背叛了自己嗎？

「妳的表情變幻真有趣，我以前就想說了。」陸云初莞爾一笑，打斷了我心中小天使與小惡魔之間的拉扯。

「我想，這事還是等等，家裡人多，不自在。」我趕緊找了理由搪塞。

沒想到這番話卻讓他有所誤解，陸云初點了點頭，一副清楚我話中有話的模樣，「有道理，我們似乎也該安排私人旅行了。」說完，他微微一笑，腦中似乎在勾勒什麼計劃。

啊──算了，能拖過一天算一天吧！

＊＊＊

隔天上班，金美妍匆匆忙忙地跑來找我，「雙雙！怎回事？妳身體狀況不好嗎？」她一臉擔憂。

我嚇了一跳，「沒有呀，發生什麼事了？」

金美妍拉了椅子，坐在我面前，壓低聲音問：「剛剛陸總找我，說我們這裡要再加一個助理秘書，我問他說妳要休息了嗎？他說不是，只是要分擔我的工作，妳之後專心在他指派的工作就好，我想他是希望妳不要太辛苦，所以我推想妳是不是還沒復原？」

看金美妍這麼擔心我的樣子，我實在很感動，也有些愧疚。我想了想，陸云初這個安排很有可能是因為昨天的談話──我提到自己因為幫不上金美妍而內疚，沒想到他這麼細心，動作也很快……

我搖搖頭，「學姊，別擔心我，可能陸總看妳這麼忙，才想幫妳多加人手吧，我沒事的！」聽我這麼說，金美妍也才露出了安心地笑容。

看金美妍離開後，我想想，應該是要還陸云初這個人情。我從總裁辦公室的茶水間拿了一個白色的馬克杯，替他沖了一杯熱紅茶後，小心翼翼地端著杯子、走近他的辦公桌。

陸云初正盯著電腦螢幕看，一手轉著筆、另一手的拇指抵在太陽穴上，表情凝重，現在似乎不是道謝的好時機。我緩緩靠近他，輕柔地把茶擱在他辦公桌上，他微微抬了頭看我一眼，用溫柔的語氣說：「雙雙，謝謝。」說完，目光又回到電腦螢幕前。

我內心微微地顫動著，這人怎能生得如此好看？聲音這麼好聽？好想知道他的生母長什麼模樣，應該也是個大美人吧？

就在我沉靜在欣賞陸云初的盛世美顏時，還看著電腦螢幕的他突然開口：「雙雙，我不介意妳在這裡看未婚夫工作的樣子，腿痠的話拉張椅子坐。」他的脣角微勾，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真是的……「咳，不是啦，我是想說，謝謝，聽說你幫美妍學姊加人手……」我的雙手手指絞在一起，有個小小的壞念頭在心中蠢蠢欲動。

陸云初放下手邊的事，轉頭用一雙深邃美眸看著我。

眼看再躊躇就會錯失良機！我一個大跨步靠近他的臉，風馳電掣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正要拉回身體快閃時，腰際被人一把箝住──

陸云初一手壓著我的後腦勺、濕潤的嘴脣對著我的嘴脣又親又咬，滾燙的舌頭長驅直入，我的臉瞬間衝上一股熱氣，身體也開始發燙。「唔……」沒想到偷襲不成反遭索吻，他把我往自己身上攬，我的人半坐在他身上，雙手抵在他的絲質襯衫上，一陣意亂情迷的回應他的吻，壓根忘記我人在半開放的總裁辦公室裡……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我們之間，在陸云初看向電話之際我慌亂地彈開，他卻一把摟著我的腰不讓走，另一手按下免持接聽，對著電話說：「請說。」

我在現場一陣尷尬，因為氣息還有些慌亂，得壓下自己輕喘的聲音以免被人聽見。

「陸總，今天下午的會議──」電話那頭是金美妍向陸云初說明會議變動的細節，我緊張地看著陸云初，用表情示意他應該讓我趕快離開，以免下一秒金美妍還是其他人進總裁辦公室找他。

陸云初卻按下我方靜音，一邊聽金美妍的說明，一邊直勾勾地看著手足無措的我，「雙雙，妳臉這麼紅，真想現在出去？」

可惡，經他這麼說，我的確有點狼狽。我用手輕輕對著自己的臉頰搧風，希望它們趕緊回溫。「啊，你、你的嘴脣……」我驚覺陸云初的脣瓣上沾上了點我的紅色脣膏，便轉身抽了張他桌邊的面紙，挨在他的身上，想幫他擦拭乾淨。

我和陸云初的距離好近，他配合我動也不動，我專注在他的雙脣上，可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擦拭著的手指還能感覺到他微熱的氣息。

手指……緊張到發抖啊！你們這些沉不住氣的小東西！

「擦乾淨了！」終於，我感覺剛剛那段時光好漫長，甚至忘了呼吸。

我才說完，陸云初的臉竟然緩緩靠近我，該不會他還想──

就在我緊張地閉上眼睛時，我聽見電話的按鍵聲，「知道了，金秘書，照妳說的安排吧。」我打開眼睛，看他正賊兮兮地瞧著我，說完還一臉得意地切了電話。

「雙雙，意猶未盡的話，我們回家繼續？」他脣角微勾露出一抹壞笑，簡直要氣死我。

「誰意猶未盡了！」說完，我推開他，還莫名其妙地捏著那張沾有脣膏的衛生紙衝了出去。下次，我不會這麼輕易地讓他予取予求的。

想是這麼想，卻好怕一見到陸云初，我所築起的那道矜持小城牆又會瞬間崩解。

但這幸福而甜蜜的感覺圍繞在我身邊的時間才沒多久，卻在下午遇見了那個人，我與陸云初的命運又有了變化……

我因為會議需要，下午到公司附近的咖啡廳點了一些甜點和咖啡後，站在取餐區等待。一名女子在排隊點餐的人潮裡，吸引了我的注意，等我看清楚她的樣貌時，我的心跳幾乎要停了──

「錢、錢佳倩？」

我對著那名紮著馬尾、身穿白色襯衫和黑色窄裙的女人說。

那名女子緩緩轉頭看向我，眼神從驚訝轉到驚嚇，她從隊伍中走出，上下打量著我，「妳、妳是？不可能啊……請問，我們認識嗎？」

我的心臟怦怦跳，沒想到會在佳倩的小說裡遇到她，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是雙雙，我是……余雙。」

聽我這麼說，佳倩好像更害怕了，「怎麼會？雖然很像，但妳不是余雙，也不可能是。」她用矛盾的語氣說著，我卻不太明白，畢竟沈雙跟我長得很像，即便有些微不同，她怎能篤定我不是余雙呢？

「那，妳認識的余雙在哪？我想見她。」我從口中說出這般荒謬的話時，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佳倩搖了搖頭，臉色慘白，「我們另外找地方說吧。」

我請她在公司樓下等我，待我把咖啡和點心送到會議室之後便請了假，跟佳倩找了一間安靜的咖啡店坐下來，想好好問個清楚。

我端詳著坐在對面的佳倩，她顯然也不是高中生的年紀了。原本清瘦的臉龐現在已有些圓潤，淡妝修飾了原本死白的膚色，穿著打扮也飄著成熟的氣息。

「也許妳不敢相信，其實我是因為妳在高三時寫的小說而出現在這裡的。」看她一直遲遲不告訴我有關余雙的事情，我只好冒著會被當神經病的風險，一五一十地把我經歷的事情、花了十多分鐘的時間告訴她，為了取信於她，我還說了很多只有我們知道的高中小秘密。

錢佳倩咬著吸管聽我說，臉色凝重，像是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個玩笑似的。「那個……沈小姐……」我說完之後，她思考了半晌，終於開口，「我真的沒想到會有這種事，可是，妳說的都正確，那本我寫到一半的小說只有余雙知道，那些高中瑣事和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也都沒錯，我現在腦子好亂……」

我原以為在她設定的小說裡出現的現實人物只是個NPC，並不會帶著真實世界的記憶，但眼前的佳倩卻知道這本小說以及我們的回憶，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妳可以告訴我，在這裡，高三到現在的五年之間，我們……余雙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我打自己手機卻不是余雙接？」

再次提到余雙，佳倩明顯變了張臉，「如果，我是說，如果妳真的是雙雙穿書來的，妳不要嚇到喔……」

我點點頭，「妳說吧。」

「余雙她，在高三畢業前夕，被人殺死了。」

聞言，我全身打了冷顫，不寒而慄。「妳、妳說什麼？怎麼會？」我感覺自己的嘴脣和聲音都在顫抖。

佳倩臉色凝重，「也許是這個世界發生的事，妳也別太緊張。」看我這般害怕，她試圖安慰我。

「妳可以詳細說明給我聽嗎？在妳車禍之後發生什麼事了？我媽呢？」我激動地連聲音都變得高昂，周圍一些客人紛紛朝我的方向看來，但我也顧不了這麼多。佳倩在猶豫是否要說下去，我懇切地哀求她，「拜託妳，就算跟我的世界不一樣，我也想知道。」

她咬咬下脣，「……我發生車禍之後昏迷了一個月，清醒以後，我才知道余雙在這段期間發生了意外。如果我沒記錯，雙雙是無辜被捲入一起情殺案的。雙雙家樓上住了一個女人，她的同居男朋友精神不穩定，還有暴力前科。那女人受不了跟男友提分手，兩人大吵一架後男友搬了出去。她男友一直懷恨在心，在案發當天帶著行兇的工具到那棟公寓預謀殺人，雙雙因為聽到爭吵的聲音跑上去看，就……，詳細的情況妳上網搜尋新聞應該還找得到，2015年、K市的情殺案。可是雙雙，那太殘忍了……」

我的內心因為這個訊息震驚不已，因為她說的女人是真實存在的。那是住在樓上的小姊姊，她人瘦瘦小小的，總綁著一束馬尾，有一個同居的男友，我在樓梯間遇過幾次，是個高大清秀的男人，和我打過幾次招呼，平常看起來很正常，沒想到既然是這麼可惡的人！

「然後，雙雙的媽媽因為太難過，就把那房子賣了，離開K市。我聽我媽說，她後來好像有再婚，但搬到哪我就不知道了。」佳倩說完，神情緊張地看著我。

我拿起眼前的冰柳橙汁喝了一大口，想讓冰涼的感覺麻痺自己的大腦，原來就是因為這樣，我的手機號碼換了主人、我家電話打不通。我怎麼沒想到再多打一通給媽媽呢？但是，她會不會被沈雙嚇到，又陷入失去余雙的痛苦回憶中？

我的眼眶一熱，淚水在眼裡打轉。

「……雙雙，也許這是上天給妳的機會，讓妳再好好過一次人生？雖然也許對妳來說，這是書中世界，但對我來說這是真實世界。」

佳倩的話語提醒了我另一件重要的事，「對了，那當時的小說呢？妳有寫完它嗎？」

佳倩的目光一沉，「我醒來之後聽到余雙的遭遇，就無心再寫那本小說了。雙雙，妳拿到的時候，沒翻到最後一頁吧？」

我睜大了眼，搖搖頭，「沒有。」

「其實那本小說是我準備要送妳的生日禮物，所以我才急著想寫完，也所以人設是妳、沈雙的設定都繞著妳轉，妳發生意外後，我也無心再寫了，現在應該放在K市的老家裡。」

原來如此，沒想到那本小說是我的生日禮物，也是這一切謎團的關鍵。「佳倩，妳想，按照我剛剛說的那些，如果我要回到原本的世界，這本小說應該是關鍵，對嗎？」我焦急地問著。

她擰了眉頭後，點了點頭，「我想既然是小說帶妳來的，應該也是讓小說帶妳回去，除此之外，目前也想不到別的可能。不過，妳……真的想回去嗎？剛剛聽妳說，妳已經遇到陸云初，甚至在交往了？」

她的問題直指我心中最脆弱的一塊，也是我最不想面對的。

我低下頭，雙手手指互相搓著，「我不知道，不過，我還是很想先搞清楚五年前余雙發生的事情，以及回到K市看一看，還有找到那本小說。」

佳倩半晌沒說話，接著突然握著我的雙手，揚起一抹笑容，「好，既然這樣，我們先別憂鬱了。雙雙，現在最重要的是妳在這裡過得不錯，而且我們又相遇了，這段時間我會全力幫妳的，開心點吧！」

我看著她開朗的笑容，手中傳來溫暖而柔軟的觸感，內心稍稍被安慰了。沒想的在書中世界遇到我熟悉又要好的朋友，這裡對我來說，更加有溫度。

我點了點頭，再跟她聊了一些、交換電話後兩人就從咖啡廳離開。

原來佳倩在車禍清醒後因為尚需要休養，畢業後休息一年重考大學，也就推遲一年出社會。今天會遇到她，是因為她來T市的出版社二次面試，沒想到卻在附近的咖啡店遇見了我。

我懷著重重心事下班，回到家後，還是忍不住打開了沈雙那台小筆電，查了查幾個關鍵字──「2015年、余雙、情殺、K市」

我摒住呼吸，看著螢幕上跳出一行行社會新聞報導，內容就跟佳倩說的一樣──一名年輕女子分手不成反遭男友殺害，而一名目擊的余姓女高中生被捲入也遭滅口，嫌犯在逃，尚未逮捕到案。

我的手心冒汗，心臟加速怦怦地跳著，快速瀏覽並整理了一下整個事件的原貌。

那名兇手因為女友不堪他長期暴力相向，把他趕出家門。兇手離開幾天後，情緒極度不穩定，案發當日帶著繩索到女友家預謀勒斃她，而就在公寓一樓的大門口不得其門而入時，遇到放學回家的余雙幫他開了門，讓他得以在女友家門口守株待兔，最後釀成這樁悲劇……

怎麼會……竟然是我間接造成的憾事嗎？而案發的日期，是在我穿書之後的一個月內。

我覺得有些反胃想吐，拿著馬克杯走到一樓的廚房，倒了杯溫水，卻沒有喝，只對著飲水機的溫度顯示螢幕發愣。

「怎麼了？」一道具磁性的低沉嗓音從背後傳來，我轉過頭，看進陸云初一雙寫滿疑惑的眸子。「妳的臉色很差，不舒服嗎？」

我迴避了他的目光，在我自己一團亂的時候，還沒法想他的事。

陸云初卻沒放棄，用手背摩娑我的臉頰，「雙雙？」

我鼻頭一酸，好想找個人依靠。

「到我書房吧。」陸云初說完，牽起我的手，我們走上三樓，走進他不曾讓我踏入的書房。

我一進門，看到的是滿櫃的書，和一張白橡木色的書桌，上頭有一台筆電，小菀說陸云初常常需要晚上在這裡做視訊開會，房裡充斥淡淡薄荷清香。

陸云初讓我坐在裡頭一張米色的柔軟沙發上，我一坐下，身體都快陷進去了，這溫暖的包覆感讓我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

「很舒服的沙發，我常不小心累了就睡在這。」陸云初微微一笑，也在我身旁坐了下來，「發生什麼事？」

他才說完，我忍不住撲進他的懷裡，激動地哭出來……

這個世界的余雙遭遇了這麼可怕的事，還讓媽媽留下一輩子的傷痛，明明可能就只是小說情節，怎麼我會這麼難受？

陸云初雙手環著我，耐心地等我哭，大掌撫在我的頭上。

我哭了一陣，抬頭看看他並吸了吸鼻子，「對不起，把你的衣服都弄濕了。」我摸著他胸前被淚水暈染出的深色水痕說。

「我早就知道自己的女人愛哭，衣服多準備幾件就好。」他勾脣一笑，害我也跟著笑了。

「我……今天見到高中同學，她告訴我，有個……有個我以前很要好的朋友遇到兇殺案，去世了。」我將自己的遭遇包裝一下，這樣告訴他。

陸云初一愣，接著把我輕壓在他的胸口，「很遺憾是這麼不幸的事情，妳哭得這麼傷心，應該是很重要的人吧？」

是呀……

我的臉貼在他胸膛上，「一時之間很難接受，就哭了好久。」說完，下意識地用臉蹭了蹭，整個鼻間都是陸云初身上的淡雅柑橘香。

陸云初撓了撓我的髮絲，「我明白那種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想哭就哭吧，我這裡，隨時歡迎妳。」

我窩在他懷裡，聽著他溫柔的嗓音，看著上下滑動的喉結，內心微微感動著。他說的痛苦，應該是指失去母親的事情吧。

那時候才十歲的小男孩，是怎麼一個人熬過的？

我仰著臉、看著他隱藏在完美的偽裝下、流露出一絲絲孤寂的眸子，如果我回去了，沒有我在身邊的他，會不會比沒有我之前還孤單呢？

明明是因為余雙的消息而哭，遇到陸云初之後，他的事情又佔滿了我的思緒……

「如果晚上睡不好，我的床也歡迎妳。」陸云初突然這麼說，害我又氣又好笑。

「人家在感動，你怎麼就破壞氣氛啦！」我抗議。

陸云初卻一臉認真，「我是說真的，因為很難過而翻來覆去睡不著的話，與其一個人胡思亂想，不如讓我陪妳一起度過難熬的夜晚。」

他說這話時看起來一點也不輕浮，似乎想歪的人是我，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喔……」我懷著歉意的表情看著他，正想誠心地道謝，「謝──」

「如果想多做點放鬆的事情我也可以配合。」他補充，還露出一抹壞笑。

就知道！我輕搥了下他的胸口後，給他一記白眼，走回自己房間休息。但，似乎經他這麼一哄，我的情緒也平穩許多……

回到房間後，我看著手機的燈在閃。

「佳倩？」我回撥，是佳倩的未接來電。

「雙，跟妳說，我回去之後收到錄取通知，以後我就會搬到T市，可以常常跟妳約碰面了！」佳倩雀躍的心情透過話筒傳來，我也跟著興奮起來。

「太好了！恭喜妳耶！」

「我現在暫住親戚家，這幾天會趕快找間小套房搬出去，塵埃落定後歡迎妳來找我玩哦！」

我為自己在書中又多了個朋友感到開心，而佳倩除了應徵上自己夢寐以求的工作之外，似乎也比以前開朗多了，真是好事成雙！

「我兩周後上班，找到房子後，會先回K市整理東西寄上來。雙雙，妳……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嗎？我一直在想妳今天跟我說的事，也許妳會想回去走走。啊，如果妳還沒準備好的話也沒關係，我會把小說找出來給妳。」

佳倩說中了在我心裡猶豫很久的念頭──回去看看，包含我的舊家。

「好呀！妳再跟我說什麼時候，我請假跟妳回去一趟，也許當晚就找個小旅店住下來，這樣還可以待久一點。」也許是稍早在陸云初懷裡哭了痛快，現在我的心也平穩許多。想想這件事情總是要面對，乾脆正面迎擊吧！

和佳倩約好之後，我躺回床上，仔細想想整件事情的時間線：佳倩車禍、我穿書到了五年之後、這五年當中的余雙死了。

「啊──越想越煩，這明明就是一本愛情小說，我為什麼認真起來了？」對，我一定是太好奇余雙在小說裡的發展，才這麼熱衷這件事。而現在是我穿書過來的五年後，這世界有些不同於五年前的人事物也都讓我覺得新鮮。

想著想著，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

幾天之後，就是跟佳倩約好回K市的時間。

「就是明天？怎麼這麼快？」剛下班、穿著湛藍色襯衫的陸云初雙手抱胸、靠在我房間門口，看著正在收拾衣物的我說。

「對呀，佳倩很快要去公司報到了，搬家時間很趕，我就跟她去K市走走。」我一邊把睡衣塞進包包一邊說。在跟佳倩約好日期後，我告訴陸云初自己好久沒跟老朋友見面，想跟她去高中的校園逛一逛。

我也是在佳倩出現後，才想到要去查沈雙的資料。沈雙的筆電跟手機一樣，裡面幾乎沒什麼可以參考的資料。我只有從沈雙的履歷表中查到她也是K市女中畢業的，但我完全不記得在現實世界中有這號人物，名字這麼像，總該有點印象才對。不過佳倩說過她的人設是我，念同所高中應該也不奇怪，只是，我已經快分不清書中世界和現實世界的區別了……

陸云初不出聲，我轉頭看他，他的眉頭緊緊擰著，表情嚴肅。「怎麼了？我只請一天假，應該對工作影響不大？學姊交代的事情我今天都有提前完成。」我怯生生地走到門口，兩手交握像個小媳婦，對於他面露不悅的表情有些緊張。

「很久，太久了。」他淡淡地說，「我不習慣妳不在我身邊。」

唔，這幾天我被余雙和沈雙的事情分了神，好像有點冷落眼前這位俊美又欠關愛的總裁，可是也才一天，會不會太誇張了？我抿嘴淺淺笑著，「後天一早我會直接進公司啦，說不定你會發現沒有我在旁邊吵，耳根子清靜多了。」

這句話卻讓陸云初臉上表情更加陰鬱，他靠近我，雙手環著我的腰並收緊了手臂，我的身體緊貼在他身上，「妳不知道我深深迷戀妳這點？跟前跟後的小迷糊，一不小心還會自己鬧事讓人擔心，卻可以使我忘記，什麼叫寂寞。」

聽他這麼說，讓我有點內疚。

「云──」我話還沒說完，他在我的額頭上輕輕烙下一吻。

當他的脣離開我的額頭時，他用手撓了撓我的頭髮，「好了，跟朋友好好去散心，我隨口說說的，別放在心上。」說完，他放開了我，我一著急伸手抱住他緊實的腰，「謝謝你，云初，我會帶伴手禮回來給你的！」我內心默默感動著，並抬頭對他嫣然一笑。

「嗯，收完快休息吧，晚安。」陸云初露出一個莫可奈何的笑容，這是他第一次不耍任性或為難我，對於沒有安全感的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讓步吧？我摀著胸口，一陣暖意湧上……

隔天一大早，我揹著一個大型的後背包，搭著小楊的車去接佳倩。這是我答應陸云初的，至少要讓小楊跟著我，一路上由他帶我們去想去的地方。

「雙雙……這、這是我第一次坐BENZ耶……」相較於不懂車子行情的我，佳倩顯然手足無措，在我耳邊小小聲地說。

「別緊張啦，小楊哥人很好。」我拍拍佳倩的肩膀，想到稍早她看到小楊那張精悍的臉時抖了一下，我得幫面惡心善的小楊哥說話。

「唔，好吧，那……妳今天想去哪些地方？學校、舊家，還有嗎？」佳倩拿出手機看了看地圖，「我安排一下怎麼比較順，喔，還有我家，要找小說。」

我的臉色一沉，目光凝視著前方，沉默了半晌後，轉頭用小楊聽不清楚的音量對佳倩說：「我想去看余雙安葬的地方。」

佳倩的臉色大變，「雙雙，妳確定嗎？妳是要去……墓園？」

我點點頭，再堅決不過。即便再害怕，我還是想親眼為證，去看看那個、在十八歲還來不及體驗人生各種美好就發生意外的另一個自己。

佳倩深呼吸了一口，「好，我安排。我在大學畢業後剛回K市時才去過，還記得地點跟位置。」

「謝謝妳，真的。」我滿心感激，即便知道這一切很荒謬，但能分享和承擔這個秘密的人，也只有書中的佳倩了。

我們去了K市女中外側走了一圈，除了有幾棟翻新的校舍比較陌生之外，大致與我穿書前的印象無二致。透過圍牆的鐵欄杆看著幾名穿著熟悉制服的「學妹」們在校園中走動，我的心征了征。穿書過來也才沒幾個月的時間，怎麼覺得這一切已經離我好遙遠了呢？

佳倩跟我一起在學校附近的老字號麵店吃著乾麵貢丸湯，聊些高中時代有趣的事情，好像那些恐怖的事件從沒發生過一樣，只剩下單純而青澀回憶……

接著我們前往余雙生前住的老公寓，也就是書中的「我」遇害的地點。

這棟房子原本就是個老舊的房屋，一棟五層樓，沒有電梯，是媽媽在經濟寬裕了點之後、買下的中古屋，沒想到竟然遇見那樣的憾事。我們站在一樓，看著公寓斑駁的外牆和深褐色鐵門，上面的郵箱被五顏六色的廣告單給塞滿，門上是一張張貼過又撕下的黏膠痕跡，與我現在住的豪宅相比，這裡寒酸多了。

但這就是余雙成長的地方，她不是像江媛那樣、出身豪門，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她更不被任何人捧在手心呵護，甚至還常需要看人臉色。但她深知平凡的快樂，才是誰也奪不走的強大力量。想到這，不知道為何眼睛一陣發痠，我揉了揉眼睛，「佳倩，我們去墓園吧。」

上一篇   详情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