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穿越的謎團

墓園離市區有些距離，但我們得在太陽下山前趕去，所以多預留了些時間。我請小楊把車開到墓園入口之後停著等我們，畢竟我不希望他知道我要去看的人，以免那與我相似的名字會讓陸云初有了聯想。

我跟著佳倩的腳步走進一棟白色的建築物，雖說是墓園，每一層樓都有許多將近頂到天花板的櫃子，這些櫃子被規劃成一格一格的小格子，也是每一位亡者安息的所在。墓園業者盡可能地不把這裡布置的太過肅穆，處處都看的到純白色和淡黃色的鮮花、飄著淡雅的香味，還搭配著溫暖的燈光。

走在前方的佳倩突然停在某一個格子前動也不動，我想，她應該是找到余雙了。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格子的門板上貼著余雙的照片，名字也被刻劃在上頭──

「唔……」我摀著嘴，雙腿有些發軟，難掩激動的情緒微微顫抖著。

佳倩雙眼擔憂地看著我，兩手摟著我的肩膀，「雙雙……」

我看著照片上的女孩，一雙明亮而純真的大眼、圓潤的雙頰和大幅度揚起的笑容，開朗的表情十分有感染力，讓人覺得她對這個世界充滿期待。而照片上的女孩明明是我，我卻覺得好陌生……

我的眼淚還是忍不住奪眶而出，一股不明所以的悲傷襲捲而來，我抽抽噎噎地悶聲哭泣著。

在那裡停留一會兒後，佳倩扶著我走回停車場，搭上小楊的車後就朝佳倩的老家開去。

佳倩的家是一個透天老宅，他們四代同堂住在一起，是個熱鬧卻也很擁擠的房子。我從一樓門外堆滿鞋子的狹小空間中脫了鞋、走進一樓客廳，跟在客廳奔跑的小孩差點撞上，佳倩說那是她大哥的小孩，整間屋子都是他的玩具。

「不好意思，有點亂，我的房間在三樓。」佳倩一路幫我開路，以避免我踩到她外甥的飛機、汽車、零食等等。

「沒關係啦！你們住在一起好熱鬧喔。」爬上三樓後，我跟著佳倩走進一間素雅、整潔的房間，「不愧是文學才女的房間耶，好整齊！」我想起余雙的房間，小說、漫畫到處塞，牆上都是韓星的海報。

佳倩撓撓頭，「沒有啦，只是不喜歡東西多。雙雙妳坐這裡，等我一下。」她拉了張椅子讓我坐下，接著轉身走到一旁的大櫃子，試著拉出一個半透明的塑膠收納箱。

「我幫妳好了，這箱子也太大了吧？」我跟她合力把箱子拉出來、清了清上頭的灰塵後，她打開了兩側的扣環。

「我把高中時期的東西都放在這個箱子，印象中也有那本小說，找找看吧。」我們將裡面的書本和物品一個個拿出來，當我看到畢業紀念冊的時候愣住了。

我盯著那本畢業紀念冊看，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佳倩，妳有印象在高中的時候，同屆的畢業生有個叫沈雙的人嗎？」

佳倩被我這麼一問，睜大了眼睛，「妳怎麼會想問這個？我是沒印象啦，不過整個同年級的學生這麼多，我那時候也不太喜歡和別人打交道，所以也無法確定……」

我擰著眉頭看著她，「因為，我從沈雙有限的資料中查出，她不但也是K市女中畢業，還跟我們同一屆。」

我說到這裡，佳倩打了個寒顫，「真的？也太巧了吧！那妳要不要找找？」她放下手邊的東西，湊過來跟我一起看。

我們摒住呼吸，一頁一頁地從三年一班翻起，就這樣一路翻到我跟佳倩念的三年七班，我掃了一遍班上同學的大頭照，果然，沒有余雙……

「雙雙……妳別難過，當時班導跟大家討論後決定不要把妳的照片放上去。」佳倩用懷有歉意的表情對我說。

「我搖搖頭，沒事的，放我……的確很怪。」我吸了吸鼻子，繼續往後翻。一直翻到三年十二班的時候，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倒抽了口氣──

我們在最後一排學生大頭照中找到一名女學生，跟現在的我長得幾乎一樣，只差臉圓了些、頭髮是呆板的妹妹頭，名字，叫做沈雙。我跟佳倩沒說一句話，有默契地往後翻，專心找尋沈雙其他的日常生活照。

「怎麼會只有她沒有生活照和團體照？」佳倩抬頭看著我說，我們四目交接，應該在想同一件事。

「妳是不是也覺得，前面的大頭照很像P的？沈雙……也就是五年前的我，像是被設定進去的K中女學生？」我大膽的說出自己的推測，聲音不住顫抖。

佳倩似乎被猜中心思，可卻不那麼肯定，「也、也有可能她就不喜歡放生活照吧？像我的照片也很少呀。」

我咬了咬下脣，呼吸因緊張變得急促，「也許吧……一切都太奇怪了。」

佳倩接過畢業紀念冊將它闔起來後說，「我們繼續找小說吧！啊，在這！」她從箱子裡繼續翻，抽出一本粉紅色的筆記本，並將它拿給我。

我摸了摸上頭的紙質，仔細端詳筆記本的模樣，雖然有些泛黃了，但跟我印象中的筆記本一模一樣，「快打開來看啊！」佳倩催促著我。

我翻開了前面幾頁，快速地掃描過，雖然明明有心理準備了，還是因為看到一模一樣的小說劇情而感到不可思議，連小說斷點處都一樣──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怎麼會？」我摀著嘴，佳倩將小說接過去，並翻到最後一頁。

「雙雙妳看。」

眼前是佳倩娟秀的字體，寫著：「致親愛的雙雙：謝謝妳使我的高中生活不再寂寞，讓我用這本為妳量身訂做的愛情小說，送妳滿滿的生日祝福，Happy Birthday！」

我的鼻頭一酸，轉頭看著佳倩，「佳倩，妳真貼心！」

或許是我一副感動要哭出來的樣子嚇到佳倩，她趕緊拍了拍我的背，「別哭啊，比起妳帶給我的，我只是用我擅長的方式作為妳的禮物，算是偷懶了。」她謙虛地笑了笑，「而且，最終還是沒有機會完成並送到妳手中，這未完成的本小說一直是我心中的遺憾。」，說完，她的雙眼氤上一層水霧。

我垂了眼目，像是為自己感到悲傷。

咦……佳倩現在說的話，我好像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雙，妳幫我完成這本小說好嗎？真的好希望我能寫完它，妳可以幫我完成這個心願嗎？』

在我穿書之前、夢裡的佳倩最後一句話突然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沒有機會完成並送到我手中……」我盯著手中的筆記本，嘴裡喃喃自語反覆唸著。

「雙雙，妳怎麼了？」佳倩疑惑地看著我，「為什麼一直覆誦我的話？」

我擰著眉看向她，緩緩說出我心中漸漸浮現的念頭，「佳倩，我沒告訴妳我在穿書之前，做了個夢，夢中的妳希望我能幫妳完成小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究竟要怎麼樣算完成呢？是跟男主角結婚？還是過完這一生？可是沒道理啊，哪本小說會寫到盡頭呢？剛剛妳說的話讓我有了新的想法。」

看我這麼嚴肅地說話，佳倩的表情也緊繃起來，「妳說，什麼想法？」

「我想就算我拿這本小說回去，如法炮製的趴在上頭睡，也許不是回去的方法。」

佳倩吞了吞口水，「那、妳想什麼是回去的方法？」

我一邊翻到小說的斷點、也就是沈雙發生車禍的那一頁，「就是讓妳寫完這本小說。」話一說出，我更加篤定自己的推測是對的，在夢裡的佳倩並不是要由「我」來完成小說，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找到書中的妳寫完這本小說，再用一樣的方法回去。」

佳倩倒抽了一口氣，表情震驚，「真、真的是這樣嗎？」

我點點頭，「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了，如果連這樣都回不去，我就留在這而終老吧！佳倩，妳願意幫我完成嗎？」我矛盾地笑了笑，內心百感交集，分不清是回去比較好、還是留下比較好。

佳倩看看筆記本、再看看我，「好，既然這樣，小說原本就是妳的生日禮物，晚了五年，也是我該給妳的。給我點時間，完成之後我盡快給妳。」我們相視一笑，有了共識。

當佳倩的目光再次落在小說劇情的斷點處時，揚起了眉毛，「奇怪，這裡怎麼皺皺的？」她的手指撫了撫筆記本的紙張，將我的目光也吸引了過去，「這看起來好像有碰過水的痕跡，但我記得車禍之後，就沒再打開這本筆記本了呀，妳出事之後，我就把筆記本收進櫃子裡，碰都沒碰過。」

佳倩的新發現讓我內心一征，「有水沾過的痕跡……」我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妳又想到什麼嗎？」佳倩這次反應很快，馬上看向我，期待我給她更多線索。

「我在穿書之前就是看著小說寫到沈雙出車禍，又想起在加護病房中的妳，哭著睡著的。」說完，空氣中一片寂靜，這一切實在巧得令人頭皮發麻。

現實中發生的事情，有可能也反映在書中嗎？

我們交換了一個不明說的眼神，佳倩猛搖頭，「好了今天已經很多事情要消化了，我想，我先專心完成小說吧，雙雙妳也不要陷太深，好好過日子，其他的先別妄加揣測吧！」她憂心地說，我點點頭，讓她安心。

我們迅速地重新整理好從收納箱裡取出的書本和文件後，佳倩像是想到什麼，引領我走到衣櫃前並打開了衣櫃的門。「雙雙，妳看，很懷念吧！」她翻出一套掛在衣櫃裡熨燙整齊、被透明塑膠套給罩住的成套高中制服。

我盯著那套制服，白色的上衣和黑色的百褶裙，內心百感交集。幾個月以前，我不習慣成為二十三歲的沈雙，不習慣穿套裝、穿雪紡紗、長裙、高跟鞋，余雙的每天，就是制服、書包、教科書、考試……

「佳倩，妳可以借我這套制服嗎？」我下意識開口問。

佳倩有些疑惑，「喔，可以的。」說完，她從衣櫃裡拿出這套制服，將它摺疊好後放入一個紙袋裡。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走下樓後，佳倩送我到大門口，「雙雙，真的不留下來吃晚餐？我媽很會煮飯耶！」她說完，我還聽見後頭孩子的尖叫聲和佳倩奶奶的勸阻聲。

我笑笑，搖了頭，「妳們家很溫暖，因為我只有媽媽，所以一直很羨慕能在鬧哄哄的家裡吃飯，可是今天跑了一天，心情也有點沉重，想早點休息，我回飯店吃就好，謝謝妳的好意。」我雙手握著她的，盡可能露出不讓她擔心的笑容。

「那好吧，」她拍拍我的手背，「就送妳到這了喔，我陪妳等司機過來。」

當我們對著馬路張望著，尋找小楊的黑頭車時，一台黑色的大車緩緩朝我們的方向駛來。

「來了來了！」我說。但當車子越來越接近時，我覺得有點怪怪的，「認錯啦，都黑的，搞不清楚。」我撓撓頭。

佳倩的眼睛一亮，「雙雙，這台車不得了，瑪莎拉蒂耶，居然會出現在我們家這種鄉下地方。」她驚訝的合不攏嘴。

「瑪莎什麼？這車怎麼了？」

佳倩一副很驚訝的模樣，還拍了一下我的肩，「這可是台很貴很貴的車耶，比我們剛剛坐的那台還貴！」

是是是，有社會經驗的小姊姊說了算。

當我擺出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時，那台黑頭車竟然停在我們面前，我覺得……有點眼熟。車子才停下，後座的人就打開了車門，這下換我嚇到不能動彈──

「陸、陸云初？」我張大了嘴、用手指指著眼前穿著鐵灰色西裝的男人。

他長腿一邁，沒兩三步就走到我們面前，看著佳倩，向她微微點頭示意，「妳好，我是陸云初，雙雙的未婚夫，我來接她。」

什麼來接我？明明說好讓我跟姊妹去旅行散心，難道昨天那壓抑的小眼神都是騙人的嗎？害我還感動萬分，結果還不是跑來了！

「你、你好，我是錢、錢佳倩……雙雙的高中同學。」等下，我身旁這女人突然結結巴巴是怎麼回事？雙眼還發直，把我當空氣了。

「云初，不是說好讓我自己來就好嗎？小楊在呀！」這小楊哥是去哪裡了？等不到他，卻來了個意料之外的人。

陸云初揚起一抹迷死人的笑，看看佳倩再看看我，「我怎麼能放心讓妳一個人在外頭過夜？走吧，我請小楊先把車開回去了，另外，也取消了妳預約的小旅店，改去陸氏的集團酒店，今晚就住那吧。」

陸云初的話讓我心頭一顫！沒想到他要跟我留下來過夜，我想起上次為了呼嚨過去說什麼家裡不方便的話，內心一陣慌亂，「怎麼擅自做了決定不跟我說啦！」我皺著眉抗議。

佳倩轉頭看向我，表情一凜，「雙雙，妳老公特地來接妳耶，別鬧脾氣了，這樣也比妳一個人在外過夜安全啊，我也比較放心。」

老公？什、什麼老公？

我正想糾正她的用字遣詞，卻不經意地看到陸云初愣了一下，臉上表情雖然沒什麼起伏，但雙眼熱切地看著佳倩，背後好像還冒出了幾朵繽紛的小花？

「不、不是啦！他是未婚夫……唉唷算了！掰掰，我們再聯絡喔。」我雙頰微熱，跟佳倩揮手道別後快步走到車子旁，阿祥已幫我開了車門，我就自己先坐了進去。

「雙雙，我覺得妳這個朋友很好。」陸云初上車後，竟然這樣跟我說。

我微怒，瞪著他說：「什麼？就因為人家說你是我老公嗎？」

他張大了眼，一臉疑惑，「什麼意思？」

「我說，你又不認識佳倩，就說她很好，是不是因為她說你是我老公？」我雙手交叉在胸前，氣鼓鼓的，覺得陸云初真是比我想的還幼稚多了。

陸云初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輕輕地笑了幾聲後說：「聽到妳喊兩次，這趟將近三小時的車程很值得。」

驚覺自己著了他的道，一陣血氣衝上我的腦，整個臉都燒了，「我、你！……不說了。」我的臉轉向窗外，不想看他得意的表情。

陸云初也很沉得住氣，我不理他他也不自討沒趣，就沒再說下去，這也是我總是輸給他的地方。

但，雖然他食言而肥，我應該得謝謝他，「陸云初，還是謝謝你來。」

陸云初饒富興味地轉頭看著我，「『還是』？」

我緩了緩臉色，「在你出現之前，我的心情本來很低落，如果就這樣一個人回飯店吃飯睡覺，也許會更憂鬱。」

聽我這麼說，陸云初也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小楊說，妳去了趟墓園，跟這有關係嗎？」

我不能告訴他太多細節，只點了點頭默認了。

陸云初拉起我的手，揉在手心裡，我順勢將頭挨在他的身上，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男香。

「咦！」我猛地抬起頭，「你今天不是滿滿的會議嗎？還有，明天早上不是也有會？」我還記得昨天下班前幫學姊排了一下陸云初的會議時間，滿到一個不行啊，他是怎麼從會議中脫身的？

陸云初偏過頭，用一種詫異的表情看著我，「雙雙，妳好像不太了解我。」

「嗄？」

「有什麼事情比總裁談戀愛還重要呢？下午的會議算什麼？全延了，明天上午的會議，也給延了，啊，乾脆多請幾天，帶妳出國玩好了？嗯？」陸云初大氣不喘一口、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都快被他給嚇死了。

「你怎麼這麼胡鬧啦！」我氣急，搥了他的手臂，想到現在公司大亂、學姊一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就心亂如麻……

陸云初卻安然自得地微微笑著，「雙雙，別太擔心公司的事，如果我連這點事都搞不定，還做什麼集團總裁？重要的事情一件沒落掉，也沒讓妳學姊為難，別總攬責任到自己身上。」他放緩了語氣、自信地說著。

雖然不明白他怎麼辦到的，但陸云初說到做到，這點我是相信的。

「那就好……」一顆心才放下，我將頭重新靠回他的身上。

車子駛近市中心的高樓飯店，時間很晚，我們匆匆吃了晚餐後，回到房裡。

我站在偌大的房間裡目瞪口呆。原本只是預訂了一個簡約又便宜的小旅社，怎被陸云初帶到這種高級套房，不是睡個覺而已嗎？有必要花這麼多錢嗎？

難道？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那、那個啊……」我囁嚅了半天說不好話，臉漸漸漲紅。

陸云初停下了正在將西裝外套套在衣架上的動作，看著我，揚起一邊的眉毛說：「雙雙，有發現這房裡有兩張雙人床嗎？」

我看看兩張床，點了點頭。

陸云初伸出手指，指了指左邊的床，「妳睡這，」再指了指右邊的床，「我睡那，楚河漢界，妳別緊張。」他的脣角勾起，「只要妳不會『不小心』爬上我的床，我保證什麼也不做。」

我什麼都還沒說，他就做初這番清白宣言，好像顯得我小人之心了！「是是是，我沈雙絕不，絕、不、爬上您陸總的床。」我邊說，還邊舉起手，擺出一副對天發誓的樣子。

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很好，記得明早五點起床，九點有外國客戶來訪。」說完，他拿了衣服便往浴室走去。

可惡啊！還說有延會議，原來只是延一個小時，害我緊張半死。

我坐在自己被分配的那張雙人床上，從包包裡拿出衣服，「呼，這麼一鬧，都忘了今天有好多余雙的事情要好好想過。」

我自言自語地說著，才意識到原本糾結在複雜情緒裡的自己，因為陸云初的出現變得輕鬆了許多。而且他以前常常一副要找機會就吃掉我的樣子，今天卻反常地主動分床睡，還擺出一副清心寡慾的樣子讓我不那麼緊張，是否也是考量到我此刻的狀況呢？

他要不是太貼心，就是太心機。

夜晚，我們各躺一個床，我側身轉向陸云初的方向，而他臉部朝上的睡著。外頭些許銀白的月色從窗外射入，我在這微弱的光線中看著他的睡臉，內心頓時感到安心，也就跟著沉沉睡去了。

＊＊＊

回到T市後的隔天晚上，我洗好澡、坐在沈雙的書桌前，拿出一張白紙和一支筆，畫了兩條平行線。一條的旁邊寫著：『原來世界』，另一條寫：『小說世界』。接著是把我所知道的重要事件依照發生時間填上。

在原來世界中，我寫了佳倩發生車禍陷入昏迷、我進入書中世界的時間點。在小說世界中，我寫了五年前，佳倩車禍、余雙遇害去世，以及五年後我穿到書中成為沈雙、與佳倩相遇的事件。

我將兩條線的時間點對照來看，兩條線的共通點是佳倩發生車禍的那一天，而後面的發展，原來世界這條線是白白一片的未知，而書中的世界卻發生了很多大事。

「可惡，明明說不要這麼認真看待這些事，我卻無時無刻不去想。」我把筆丟一邊，煩躁地用雙手搔頭後站起身。

我站在房裡的穿衣鏡前看著自己，雖然很像余雙，但這不是我的臉，不是我的身體甚至不是屬於我的人生。我偷走了沈雙的一切，包括她的原本可擁有的幸福人生。如果陸云初認識的是二十三歲的余雙，他……也會愛上余雙嗎？

我突然好想念身為余雙的自己。她在這個世界已經漸漸被人遺忘了：畢業冊裡沒有她，媽媽為了不再想起她而搬家，即便是要好的同學，還能記得停在十八歲的余雙多久呢？

長嘆一口氣後，我打開衣櫃、拿出那套佳倩借我的制服，把它穿在自己身上。佳倩的身材比我修長，所以我將百褶裙的裙頭反摺，並將短袖制服的袖口也給折短，最後將頭髮梳起、紮了個高馬尾。

我重新站在穿衣鏡前，看著素顏的自己──雖然髮色是褐色而非黑色，但眼前的女子更像余雙了。她看起來樸素而青澀，沒有眼影、沒有眼線、沒有口紅、沒有香水和高跟鞋。有的只是整齊而寬大的制服，清湯掛麵的打扮，絲毫沒有女人味的樣子，若走過陸云初的身邊，他會瞥我一眼嗎？

「雙雙，妳在做什麼？」

說曹操曹操就到啊，陸云初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心跳急遽加速，不過既然都被看到了……

「云初，」我小跑步到他跟前，「你看，這是我跟佳倩借的制服，想重溫一下高中時光。你說……如果……我現在真的是名高三生，髮型比現在的樣子再土一點、眼神再呆滯點、身材再差一點，說上三句話就發現根本是個涉世未深的小鬼，你還會……喜歡我嗎？」

陸云初顯然被我的問題難倒。他的身體靠在我的門上，用手指摩娑著下巴，眉頭深鎖，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不發一語，彷若很為難的樣子。

他的反應讓我的胸口一陣窒悶，果然，毫無吸引力吧，「算了。」

陸云初拉住想轉過身的我，「等等，不是妳想的那樣。」他的語氣略顯慌張，真是欲蓋彌彰。

我回頭，微微瞪著他，「沒關係啦，不用勉強，我去換掉，你喜歡成熟漂亮、胸大腿長、有女人味一點的沈雙吧。」

陸云初搖了搖頭，緊抿著下脣，樣子明明就很勉強，「雙雙，不好說啊……」

不喜歡就算了，還支支吾吾的扭捏不乾脆，還算是個男人嗎？「什麼不好說啦！有什麼好不承認的。」反正你也只是一個膚淺的男人，但我就愛上了，我認了。

「不是，」陸云初強而有力的手臂再次將我拉了回來，我一個重心不穩跌進他懷裡，他在我的耳畔輕聲說著：「從剛剛看妳穿這樣走到我面前開始，我就無法專心，滿腦子都是些色色的事──」

我簡直無法直視陸云初的眼睛，腦中一片空白，「你在說什麼啦！」我大叫一聲，兩手下意識地想把他推出房間，卻被他一把反抓住雙手、攔腰抱著就往床上扔。

「陸──」未來得及說出的話語瞬間被吞沒在男人激烈的吻裡，陸云初壓在我身上，我的兩手被他用一隻手箝住、禁錮在我的頭頂上方。

他的吻具有侵略性，和以往僅輕柔的觸碰不同，使我的心跳急遽加速，也對於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性情大變感到緊張。

「唔……」

我的背後突然感到一陣暖熱，陸云初正用他另一隻手拉開制服，並從沿著我的腰際由下往上撫摸著，令我全身一陣酥麻，更驚嚇的是，他的手指竟然一前一後穿過我的內衣扣環，試圖想解開它──

電光石火之際我用被壓著的雙腿奮力抵抗，才讓陸云初停下了動作、抬起頭看我。我喘息著，對上他一雙炙熱的眸子，那眼神不太像在開玩笑，他彎著食指、沿著我的臉龐由上往下地輕輕摩娑著，卻什麼也沒說。

我吞了吞口水，心理七上八下的，「小叔叔，你……」

陸云初瞇起深邃的雙眼，薄脣輕啟，「不行，這樣下去真的要犯罪了。」他的臉頰微微泛紅，這是我不曾看過的陸云初。

正當我因為他的反應而傻愣住的當下，他鬆開了我的雙手，長腿一邁快步走出了房間。

是在哈囉？

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關上房門，把制服換了下來後，坐在椅子上愣了十分鐘後理智才漸漸上線，「不是啊！他沒把話說清楚。」我仗著一股滿腔的怒火，走上三樓，發現他正在書房裡，坐在椅子上拿著本雜誌在看。

「雙雙。」他看我進房，咧嘴一笑，那矜貴的姿態跟以往一樣看不出情緒。

「叔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雙手交叉在胸前，質問著他。

陸云初放下手邊的雜誌，滑動他的電腦椅轉向我，一手勾住我的腰，我瞬間失去重心，順勢坐在他的腿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雙雙，我看了一會兒的商業雜誌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今晚別再叫我叔叔，我的自制力再好也是有極限的，不小心，就真把妳吃了。」他用溫柔的嗓音說著危險的話，一雙桃花眼裡泛著愛意，讓我瞬間把話又吞回喉嚨裡，老老實實地坐在他腿上不敢造次。

我們對視了半晌，陸云初才開口：「雖然不知道妳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可是在我心裡的答案沒變過，沈雙就是沈雙，外表怎麼改變，年輕的妳還是成熟的妳，妳就是妳，是我陸云初喜歡的女人。」他說這話的時候既不輕佻也不帶著笑意，好像我問了一個不具意義的問題。

「喔……」我語塞，心臟因為他說的話加速怦怦跳著。

「就別胡思亂想了？嗯？越看越像一個吃自己醋的小孩，怎麼回事？」陸云初忍俊不住，還用手弄亂我的瀏海。

被發現我的舉止很奇怪嗎？真是糟糕，我只想著知道他對余雙是否也會有感覺，卻沒想到這個問題本身就很可疑。更糟糕的是，意外的啟動了他制服控還是學生控的開關。

「我、我就問問嘛。」我心虛，不敢看他。

陸云初捏了捏我的臉頰，「不如，我找人幫妳做一套合妳身的制服？」

「咦？為什麼？」

他勾脣，「特殊的場合可以穿，我很喜歡。」

看他又恢復了嘴巴上欺負人的精神，我氣得跳下他的雙腿，「別想！我不會再穿的。」

這大概是我第二次從他書房裡帶點怒意、心裡卻又甜滋滋的跑出來……

＊＊＊

隔天晚上，家裡來了不速之客。

我知道陸云初下午有私事提早離開公司，卻沒想到是陸家老爺夫人大駕光臨，在我推開陸云初豪宅大門的時候，客廳裡的兩名長輩和陸云初同時看向我。

「呃……」完蛋了，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陸云初馬上站起身，走到我身邊，「雙雙，我父親跟阿姨今天來家裡，我們談些事情，妳就先回樓上吧。」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他，我這麼做不是很失禮嗎？

「沈小姐，好久不見，都生份了呢。」陸夫人也起身，緩緩向我走來，氣勢逼人。

我下意識揉著手中的提包肩帶，生澀地點頭致意，「夫人好，陸伯父好。」一時之間不知道沈雙是如何稱呼他們，我硬著頭皮打招呼。

「看妳，這麼瘦，有沒有吃飽啊？云初這孩子就是太忙，連重要的未婚妻都給冷落了，來，阿姨想跟妳說說話。」陸夫人拉著我的手就往客廳帶，我不想讓氣氛尷尬，只好笑笑配合她，而陸云初繃著一張臉，跟著我們走回客廳。

「都要成為一家人了，云初卻沒帶妳出席各種露面的場合，親戚都在問我，什麼時候才能看看妳這個準媳婦呢，我煩都快煩死了。」陸夫人揚起她那有些不自然的墨黑色柳眉，看起來應該是繡上去的。「正好，月底我們陸氏在W市的渡假村要舉辦開幕酒會，陸家重要的人士和一些政商名流都會出席，妳就一起來吧。」

我吞了吞口水傻笑著，陸云初在旁邊打圓場說：「阿姨，雙雙才從車禍後恢復幾個月，我不想她太累。」

陸夫人聽了不是很開心，眼珠子轉了轉後，瞬間又嶄露一個假意笑容，「這樣啊，但我聽說妳還參加陸氏集團的運動會呢，應該是恢復得很好了吧？」

我從陸夫人的話裡聽出酸味，看來再堅持下去，場面就難看了。

「阿姨──」陸云初早我一步出聲，但他已經替我擋過很多子彈了，我不能再讓他因為我的事情為難。

「我很願意去，謝謝阿姨和伯父的邀請。」我趕緊打斷陸云初，笑臉盈盈對著陸夫人說。

她這才滿意地勾了勾鮮紅色的豐脣，「這樣就對了嘛，陸家媳婦就是要大大方方的，藏在家裡做什麼呢？又不是見不得人。」

這個小媽真的很討厭啊！

我心裡腹誹、臉上堆滿笑意卻一點也不為苦，因為這是我少數能幫陸云初做的事。

「那就這樣吧，沈小姐，很高興能見到妳，我兒子把妳保護得太好了，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對他重要的人事物都會被他藏起來，真是個壞習慣。」在一旁始終沉默的陸伯父終於開口，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中氣不足的樣子，聽聞他身體不好，一看到本人也就明白了。

話還沒說完呢，陸夫人將握著我的雙手瞬間抽走，夫婦兩人起身準備離開，彷彿稍早的熱絡多一秒對她來說都是嫌棄。

我跟陸云初也起身送客，一直到關上大門後，陸云初俯下頭看著我說：「怎麼不聽我的話上樓？妳就別回應，讓我擋著，她也不能拿妳怎樣。而且妳知道這麼一來，我們的關係就曝光了，妳不是很介意這點嗎？」

我搖搖頭，「我知道，但是這段時間以來你已經為我做很多了，連每個禮拜去陸家報到，原本也是我該做的事，讓我跟你站在一起吧，我也不再害怕了，公司什麼的放馬過來吧！」我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說著自己覺得很帥的話。

陸云初仍擰著眉頭，輕嘆了口氣，「真是令人不放心……」他用手指撫了撫我的臉頰，接著低下頭，好像想要親我，卻在嘴脣快碰上我的臉時，我聽見大廳內幾名傭人和管家正在收拾茶杯發出的瓷器碰撞聲，也打斷了陸云初的動作。

陸云初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雙雙，W離T市的車程遠，渡假村晚上的酒會結束後，我會帶妳到W市的陸家飯店入住，隔天是假日，可以好好休息。」

他突然在接吻未遂之後搭這個話題，讓我臉上一熱，不免多想，「喔、好，好啊。」

上次兩人外宿因為隔天還要上班，所以諒他也不敢放縱。這次他擺明了要「好好休息」，看來我又得提高緊戒……

「可是，我納悶為什麼夫人這麼熱情地要我去？她不是……很討厭我，不承認我嗎？」我靠近他，輕聲地問。

陸云初也皺起劍眉，「我也是在懷疑這一點，所以妳說要去，更令我擔心。」

我睜大了眼，「我會乖乖的，不出糗讓你丟臉！」頂多當壁花或是裝自閉，這我還行。

陸云初莞爾，「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不想妳受傷害。」

我的胸口湧入一股暖意，腦筋還沒思考，就踮了腳尖往他的脣瓣上輕輕一啄，這次我學聰明了，親完就敏捷地跑走，「我上樓洗澡休息了，晚安！」我看著留在原地，來不急反應、臉上卻堆滿笑意的男人說。

一周後，佳倩的來電，再次讓命運的齒輪繼續轉動。

＊＊＊

我和佳倩約下班後在某個捷運站的出口會合，即便我是坐小楊的車到的，我也刻意假裝是坐捷運來、站在捷運出口等，因為上次我到佳倩的家時，發現她家的經濟環境比我想像的還糟糕……

「佳倩，這裡！」我對站在捷運站出口東張西望的佳倩說，並向她揮揮手。

她穿著套裝，手上拎著一個大包包、小跑步朝我而來，「雙雙，久等了！走吧，我帶妳去看我租的房子。」

我們從捷運出口走了一段路後，彎進一個小巷子，那裏的光線昏暗，周圍的住宅也很老舊，似乎還有幾間像是廢棄的違建，看起來不是個令人放心的住宅區……

「佳倩，妳為什麼會租到這裡呀？離妳公司這麼遠，又有點偏僻，我怕妳晚上回家不安全。」我跟著她走進巷子裡的最後一棟老舊公寓，一路爬樓梯到六樓的頂樓加蓋，氣喘吁吁。

「那個……我想省錢啦，有捷運站就不錯了，這裡的房子我比較負擔得起。」她拿著一串鑰匙，用其中一支插入門孔後轉兩圈打開鐵門，我們走了進去。

我對於自己無心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感到不好意思，佳倩看出來，卻體貼地說：「雙雙，沒關係的，我這幾年都是這樣過的，除了一邊打工賺自己的生活費跟學費，還得拿一些錢回家還債，所以能省則省。」

我看著她纖細的背影，突然覺得一陣鼻酸，我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才能從一個內向、敏感而懦弱的女孩子變成像今天這樣堅毅、強韌的女人，「可是我怎不記得妳家裡有什麼債務？」在高中的時候，佳倩雖然低調，但她戴的手錶、使用的文具或是手機，都是不錯的牌子，甚至比我家的狀況還優渥，怎麼五年之間會變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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