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番外 九五-21
玖兒的反應很平靜,「你知道的,有些話早晚都得說。」
「那就以後再說。」五叔扔出這麼一句,轉身就想離開遊廊。
有點逃避的意味。
玖兒卻扯住了他腰後的衣襟,「競堯,別走行嗎?」
她的身體還很虛弱,聲音溫柔得不像樣子。
五叔的心又軟了。
——任他在商場上殺伐決斷、冷血鐵腕,但是隻要面對她,百鍊鋼頓成繞指柔。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沒有繼續前行,但也沒有轉過身去。
多希望她能一直牽著他的衣襟,就像個害怕迷路的孩子一樣依賴著他。
然,意識到他不會走,她便鬆開了他的衣服。
五叔的心,就像亞麻衣襟上被抓出的幾道褶皺似的,起伏不平。
玖兒繞到他面前,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展開,豎起,「這是親子鑑定書,你看一下吧!」
五叔一眼也沒瞧,目光深邃地望著妻子,「不用看,我知道孩子是我的。」
——那個可憐的孩子,已經被他這個沒盡到責任的爸爸親手埋葬。
並且,他還請了高人超度嬰靈,同時也為十年前失去的那個孩子做了超度。
可即便如此,五叔的內心還是填滿了自責和歉疚。
玖兒讓他看親子鑑定書,這令他更加難過。
畢竟,曾經潛意識裡懷疑過那孩子究竟是誰的血脈。
見五叔看都不看一眼鑑定書,玖兒便藉著明亮的燈光,把鑑定結果讀了出來。
——親子關係概率值經計算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九,對比物提供者之間為父子(女)關係。
五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玖兒臉上,待她念完,這才悽然問道,「你想讓我悔恨,是嗎?」
玖兒搖搖頭,「不,我想證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我早就相信這孩子是我的了。」言外之意,還需要再證明嗎?
「但你懷疑過。」玖兒沉靜地回視,「我有義務為自己洗清莫須有的汙點。」
五叔神色悽惶地搖首,「夫妻之間,非要那麼一板一眼地錙銖必較嗎?」
玖兒努脣點頭,「就因為是夫妻,是最親近的人,所以我才會在乎你怎麼想我!至於別人如何看我,都不重要,我也從來不會在意。」
五叔輕嘆一聲,「現在已經證明了你的清白,這件事能過去了吧?」
「懷孕、流產的事,就此告一段落。」玖兒頓了頓,「接下來,要處理衍生出來的相關事宜。」
說得很輕巧,但,五叔的心情卻愈發沉重。
「相關事宜,以後再說吧!」他抬腳還想走。
玖兒的雙手卻推住了他的胸口,「競堯,你知道我的脾氣,你躲不過的!」
五叔鼓了鼓腮幫,「為什麼要這樣執拗?」
「因為傷。」玖兒潤了潤嘴脣,擰緊了黛眉,「我承認自己很矯情,也無數次地勸自己別再介懷。但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她又想起了他說過的那句話,又想起了那兩種濃郁的香水味道。
還有,她幾天前才得知的一個事實。
心底的痛,像漣漪一樣盪開,中心點深不見底。
五叔歪頭看著妻子,「查出你懷了孩子,如果我第一時間懷疑的是結紮手術失敗,是不是就不會令你難過了?」
玖兒不語,低頭把鑑定書規規整整地摺好,塞進了五叔的褲子口袋。
五叔立即拿了出來,陰沉著臉色把紙張撕得粉碎,揚散在空中。
玖兒仰頭望著四散如雪般的紙屑,淡然說道,「競堯,我們離婚吧!」
這幾個字,似冰水,也像烈火。
先是把五叔淋了個透心兒涼,隨即便點燃了他的怒火。
「為什麼要離婚?為什麼?我家暴你了嗎?我家外有家了嗎?還是我對你冷暴力了?」他怒氣衝衝地質問道。
玖兒冷靜地搖頭,「沒有,你很好。大概就是因為一直以來你都太好了,所以,當你我之間出現問題的時候,巨大的落差險些把我摔死。」
「小玖兒,你有從我的角度考慮過嗎?換做你是我,你結紮了,你的妻子卻懷孕了,巧的是,那段時間她被她的愛慕者脅迫著一起度過了二十四小時,難道你就不會所有懷疑嗎?」口吻悲切。
「我會懷疑!」玖兒不作停歇地迴應,「但我會直截了當地問出來,我會相信妻子的回答!我不會一邊懷疑那孩子是別人的,一邊『偉大』地以愛之名接受這個孩子的存在。」
很犀利的言辭,一下說出了五叔曾經的心思。
他狠狠咬著嘴脣,「那都是因為我愛你!」
「愛我卻仍舊存了疑心!我一再地跟你保證,只要我能活著回來見你,必定是個乾淨的我。可是你寧可相信我被人染指導致懷孕,寧可選擇接受那樣的事實,也不肯堅定地相信你口口聲聲深愛著的女人是清白的!」說到最後,玖兒的眼圈紅了。
但,她強硬地把霧氣壓了下去。
五叔有些無言以對,氣息沉重得彷彿風箱在呼嘯著工作。
玖兒吸了下鼻子,「當你懷疑我失貞卻又情願接受現實的時候,我就想離開你了。之所以回來,是因為這個孩子保不住了!我必須用科學手段來證明孩子是你的,同時,也正因為孩子是你的,就應該讓你參與到送走他的過程中來。」
五叔用舌尖拱了拱腮幫,「那個孩子,我親手葬的他。之後,還為我們沒能出世的兩個孩子都做了超度……」
想到那兩塊肉,玖兒強壓下去的眼淚瞬時湧出。
十年之隔,同樣的徹骨之痛。
五叔心疼地把她擁入了懷中,下頜摩挲著她的發頂,喃喃哄勸,「小野馬,我們不可以離婚。那兩個孩子已經沒能保住,難道你忍心讓久喜久福在單親家庭中長大嗎?」
玖兒推開了五叔,後退一步,哽咽著說道,「兩個孩子不能分開生活,並且還得繼續在吾院住著。我們離婚以後,我會以忙工作的名義搬出去,週末過來陪伴孩子們……」
「你以為久喜久福是那種不懂得思考的小孩嗎?他們早熟得很!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五叔的怒火又在隱隱騰起。
玖兒擦去了頰上的淚水,「我會盡最大可能去彌補孩子……」
「你怎麼彌補?」五叔終於按捺不住地吼了起來,「能彌補得了嗎?就算你能彌補得了孩子,那我呢?我那麼愛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玖兒的嘴脣顫抖著,心裡在說:難道我就不愛你嗎?可是,就因為我愛你,才受不了那樣的傷!
五叔似乎不準備再壓抑自己的情緒,他的嗓音在大半個二進院上空迴盪,「我承認自己有錯,只要你能夠原諒,讓我做什麼都行!」
玖兒依舊沒有出聲,沒力氣跟他對著吼,也沒有那個必要。
「小玖兒,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兩個兒子不能沒有你,我更加不能沒有你!」這句話,撕碎了五叔的怒,加重了五叔的悲。
玖兒扶住了紅漆柱子,撐住身體的重心,「競堯,我真的沒辦法再跟你一起生活下去了。」
「怎麼就沒辦法一起生活了?這些天我們不是都好好的嗎?你不想說話,行,我配合你的節奏,我們就沉默以對,不是一樣過得很好嗎?」五叔急迫地詰問。
「可是我的腦海裡始終迴響著你質疑我的那句話,還有……」玖兒把「那兩種香水味道」嚥了下去。
——到底愛過,到底愛著,看在兩個兒子的面兒上,也不好太撕破臉。
就算要分手,也給彼此留一點顏面罷!
五叔知道自己勸不了這匹倔強的小野馬,索性不再浪費口舌。
「小玖兒,實話告訴你,離婚的事兒,門兒都沒有!」直接用最強悍的態度,來封住她的念頭。
然,令五叔沒想到的是,玖兒竟然做了個動作。
就見她手扶柱子,緩緩屈膝,最後,跪在了青磚地上。
「競堯,求求你,我們離婚吧!」
五叔的肺都要炸了,「你這算什麼?算什麼?」
玖兒垂首以對,「求你,還我自由!」
「你要自由?」五叔側頭睨著玖兒,「你的意思是,我們的婚姻禁錮了你的自由?」
玖兒不予迴應,雙手覆在地面,準備叩頭。
五叔上前攬著她的腰,一把將她拎起,聲音又怒又痛,「才出月子,身體還沒好利索,涼壞了怎麼辦?怎麼辦?」
面對關切的責問,玖兒看起來仍舊無動於衷,心裡卻紮成了篩子。
「競堯,你很好,你真的很好!是我不懂珍惜,是我太過矯情!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哀求的同時,重心還在往下墜著。
五叔的心臟都快要碎成了渣,悲傷夾雜著憤怒,兩滴淚珠掛上了睫毛。
「凌初玖,你想把我作死,是不是?」咬著後槽牙問的這句話。
玖兒屈著膝蓋,繼續往下跪去,「如果你不同意離婚,作死的是我自……」
話沒說完,一頓急喘。
五叔把玖兒拎到了緞面墊子上,聲音寒冽地問道,「你寧可作出人命,也不想再跟我過了,是不是?」
玖兒還在喘著,沒有出聲,直接點頭回應。
五叔盯著她的發頂,睫毛上的淚珠墜了下去。
好一會,他啞著嗓音說道,「好,為了保住你的性命,我同意離婚!」
說完,轉身,往東廂房走去。
夜色下,燈光裡,背影稍顯佝僂,透著無盡的蒼涼。
玖兒淚眼婆娑地盯著男人的高大身軀,直到其徹底消失在視線裡。
那一秒,她淚雨傾盆。
無聲地落淚,比痛哭出聲更加悲慟。
哭夠之後,玖兒側頭靠在柱子上,眸光深沉地凝望著不知名的遠方。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道:終於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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